許褚將印綬收好,卻見龐尚突然告辭,說有要事去辦。顯然此老心裡極不痛快,極不平衡。他在鄢陵為丞多年,勞苦功高,可是郡中寧願把鄢陵縣令的職位空著,也不提拔他。如今終於決定要補上縣令一職,卻又讓來到本縣不足旬月的許褚後來者居上。
目送龐尚離開,許褚回過頭問荀彧,“龐公素有清名,為何府君舍循吏而用許褚?”
荀彧說道:“非常之時,需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龐尚中規中矩,縣尉韓綜在鄢陵無法無天多時,他身為縣丞,無力將其制服。反觀你許仲康,雷厲風行,只三十人就敢覬覦鄢陵,荀某雖不喜你私殺朝廷命官,然不得不佩服你的殺伐果斷。不過……有幾件事想請教仲康。”
許褚得荀彧誇讚,美滋滋道:“荀君但問無妨。”
荀彧道:“新官上任,可有威服鄢陵之計?春耕將至,可有安定民生之法?何儀來犯,可有保境退敵之策?”
許褚聞言,明白這話不僅是荀彧對他的擔心,也是變相地在給他出主意。荀彧問的三個問題,都是許褚近期必須解決的大事。這三個問題只要其中一個沒處理好,鄢陵縣很可能就守不住,那他剛到手的印綬屆時便成了毫無用處的擺設。
許褚作揖,道:“多謝荀君,仲康謹記教誨。”
“教誨?”荀彧詫異,“我既不是你的老師也不是你的長輩,嚴重了。”
許褚把手往門口方向伸,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荀彧一起隨便走走。荀彧答應,出了縣衙與許褚騎在馬上,齊頭並進。
許褚接著剛才的話頭說道:“方才荀君所言,讓人感慨萬千啊。”
“嗯?”荀彧看向許褚。
“荀君博學多才,忠直仁孝,實乃天下士人的典範。又年長於我,若許褚想拜師讀書,再沒有比荀君更好的人選了。”許褚頓了頓,又道,“可許褚出身微末,一鄉野粗人,縱然有心,時勢亦不允許。”
荀彧笑了笑,道:“時勢如何不允許仲康潛心修學?”
許褚指了指路兩旁正在勞作的百姓,道:“荀君看看這些人,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辛苦苦一年,風雨無阻,卻連吃飽飯都是奢望。為何?前有亂賊為虎,後有官吏為狼,黔首百姓夾在虎狼中間,被敲骨吸髓,所以看不到希望。”
荀彧順著許褚所指看去,這些農民穿著破爛的衣服,光著腳在田裡勞作,個個面黃肌瘦,瘦骨嶙峋,不由長嘆一聲。
卻見許褚勒馬停行,翻身而下,走到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農跟前。老農見狀,不知許褚要幹什麼,慌忙下跪,臉色驚恐。
許褚一面將老農攙扶起來,一面對荀彧說道:“荀君且看,我連來意都沒道明,就讓老人怕成這樣,可見韓綜為禍鄉里之盛,許褚殺了此賊,妄對國法,不殺此賊,天理不容!”
荀彧看到許褚滿臉憤怒,心中感慨,又見許褚將鞋脫下,竟是要幫老農穿上。老農大驚失色,又要下跪,許褚無奈,只好把鞋扔在田裡,才回到馬上。
荀彧搖頭,心道這就太過刻意,有作秀的嫌疑。
“大漢以孝治國,卻讓六旬老人不能頤養天年,光著腳在田裡操勞,回去還得捱餓。敢問荀彧,許褚見了這些民間疾苦,還有心思做學問麼?”許褚輕夾馬腹,繼續往前走。
荀彧哭笑不得,“仲康是在罵荀彧只知讀書,不識民間疾苦麼?”
許褚擺擺手,“誤會誤會,荀君身居廟堂,是百姓之福,比一百個許仲康更有用。”
荀彧不吃這套,問:“仲康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跟彧說什麼?”
許褚眺望前方,道:“軍營到了。其實我也有問題想向先生請教?”
“彧知無不言。”
“不日若天下有事,先生何去何從?”
“籲!”荀彧勒馬,目不斜視盯著許褚,問道:“仲康此言何意?”
許褚不甘示弱,道:“荀君身居高位,交往廣泛,應該比我清楚吧?”
荀彧仰頭看向天空,沉默良久。不久前郭嘉就向他表露過同樣的意思,只不過郭嘉委婉,許褚直接。漢室江山起紛亂,確實在所難免。但荀彧沒有去想天下大亂後的事情,或者說他一直在逃避,不願意接受這樣一個事實。
可現在許褚目光如電,讓他有避無可避之感。
“為漢臣者,自當以天下為己任,沒什麼可多說的。”荀彧收回目光,淡淡道。
許褚突然下馬,光著腳站在地上,深鞠一躬道:“只恨許褚實力弱小,日後也許無法承載先生的理想,但請先生牢記,許褚這裡的大門永遠為先生開啟。”
荀彧默然,理想?他知道我的理想?說實話,如果不是許褚太過弱小,還真有點打動自己。不管以後的天下會朝哪個方向前行,現在就做決斷,太草率了。
荀彧下馬,向許褚還過禮,“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仲康,郡中多事,我軍營裡面就不去了。”
許褚也知道憑他現在的實力,讓荀彧來到他身邊效力無異於痴人說夢。莫說他了,便是歷史上的曹操,一開始也把荀彧當做老師一樣尊敬,直到封魏公時兩人的關係才有了裂痕。
但為了以後能多一點機會把荀彧拉到自己這邊,許褚不得不多費點心思。因為荀彧代表的不止是荀氏一族,還有很多人才因為他的關係才歸附到曹操身邊。這樣一個寶貝,傻子才會白白放過。
送至城外十幾裡,兩人正式道別。讓許褚喜出望外的是,荀彧離別時說了一番話,大意是鄢陵縣要守住非常不容易,即便你許褚武力過人,也不過匹夫之勇,最終決定勝敗的,還是在於能否將全縣的力量集中起來。而他有一個朋友,才學出眾,天下罕見,可以說服他的朋友來幫你這一次,不過能不能留住他,就看你的本事了。
荀彧口中的天下罕見,那含金量肯定很高了,以至於許褚回去的時候興奮難抑,陳義喊了他好幾次才把他叫醒。
“阿義,什麼事?”
“大哥,你要求的兵器都準備妥當了,可以開始訓練陣法了麼?”
“好,馬上開始。”
“還有一件事,有個女人從早上到軍營開始一直等到中午,一定要見大哥。”
女人?!許褚看著陳義臉上賤賤的笑容,丈二摸不到頭腦,我老許到漢末之後還沒開過葷呢,哪來的女人?帶著疑問走到軍營,只見一女子容貌姣好,站在軍營外一動不動,看上去十分憔悴。
原來是她,她來找我幹嘛?許褚拍馬過去,問道:“韓賊已死,你不回家,來我這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