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在馬上的是個和江離差不多歲數的少年。
大概是長年跟著商隊走南闖北,整日裡的風吹日曬,使得漏在衣服之外的膚色顯得有些黝黑。只是這種膚色並不同於那些在太陽底下出賣體力換取生活的人,不僅富有光澤,並且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更是在臉上浮現出堅毅勇敢的氣質,讓人一看便生出英氣逼人的印象來。
鼻翼兩側零星的長著幾粒雀斑,並不影響他硬朗的形象,倒像是把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與調皮都藏在了其中。
他坐在馬上,仔細打量著站在車轅上的江離。大概是江離揹著的那把長劍讓他有些顧慮,他猶豫了一下,道,“你們晚上可不能睡這兒。”
江離挑了挑眉,沒有吭聲。但是那眉眼之間細微的表情變化早已經出賣了他的想法。
憑什麼?
我都已經離著那麼遠了,還能礙著你們了不成。
馬背上的少年顯然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的話語容易引人誤解。他伸出手來,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解釋道,“阿爺說前幾日連日暴雨,河流水位上漲得有點快。也不知再往上游處是什麼情況,這時節容易高洪暴發,安營紮寨時總要提防著點才好。”
“此處地勢低窪,實非好的歇腳處。”少年提醒道,“阿爺說小哥若是不嫌棄,可以搬到我們營地來,那邊地勢高,總要安全些。要有事情互相之間也好有個照應。”
少年邊解釋邊用手指向著各處虛指了幾下。江離順著望去,總算看出了個大概,這兩相比較之下,果然是自己選擇的此處地勢最低。
江離恍然一笑,臉露感激之色著道,“自然恭敬不如從命的。”
落日半沉,上游營地此刻飯菜已經做好,裊裊炊煙帶著飯香瀰漫在整個河畔。
江離將馬車在車隊的外圍找了地方停了,此處水美草肥,便解了車套放那兩匹馬兒自行覓食。待得一切妥當了,這才抱著灰貓,跟著少年穿過商隊的馬車,往營地的中心地帶走去。
在一眾帳篷的中心處,有一片大的空地。眾人圍了個圈席地而坐,中間燃起了一堆篝火,因為連日下雨的緣故,揀來的柴木有些受潮,燒起來噼啪作響煙氣較濃,火光搖曳照紅了每個人的臉。
篝火的外圍還有兩個烤架,上面架著的看不出是什麼獵物,看那體形應該是虎狼之類的猛獸,不時有熱油沿著烤架的下緣滴落到火堆裡,嗤的一聲激起一竄火舌,奮力的向著獵物舔去。
有幾位女子挎著竹籃,正在向各人面前分發食物。跟著少年剛剛擠到圈子裡的江離也領到了一份,一碗菜粥,一塊麵餅。看似簡單,聞著香味撲鼻,美味得很。
“瞧瞧!熱乎的來了。”江離將手中的陶碗放在身前的草地上,一手掰了塊麵餅遞到灰貓的面前,得意道,“可別總覺得我騙人似的。”
剛剛過去的女子正忙著將手中的麵餅分給江離身旁的黝黑少年,聞言轉過來,笑道,“貓兒可不吃麵餅的哩。過會兒分肉的時候,我想辦法偷偷剔點兒回來給你的小貓。到時候可小心別給阿黃阿黑看見了,不然可是要不依不饒的。”
江離訝然挑眉,順著女子的手指望去,這才見著少女口中的阿黃和阿黑,不由得恍然一笑,心想這名字起得果真敷衍得很。只見一黃一黑兩條狗子,此刻正趴在篝火前面,各自分了一個烤肉架,守在旁邊神情無比虔誠的仰頭看著,不時發出嗚嗚的催促聲。
江離連連點頭,比了個知道了的手勢。少女捂嘴輕笑,正要掉轉身去,卻是驀然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驚訝之色。
灰貓端坐在草地上,三口兩口的便把那塊麵餅吞下了肚,此刻正抬起頭,望著面前的少女,猶豫著是把江離手上餘下的麵餅吃完,還是留著肚子等等後面的烤肉。
人類自然不能非常準確的分辨出貓咪臉上的各種表情。像這等遲疑不決,甚至因為選擇困難而生的痛苦之色,落在少女眼裡盡都變成了一等一的萌物,若不是還要分發手頭的食物,怕不要立時抱在懷裡疼愛一番。
“它,它還真吃麵餅哩!”第一次見到吃麵食的貓咪,少女顯得極為驚訝,連連拍著黝黑少年的肩膀示意他快看。
黝黑少年憨憨一笑,表示自己看到了。然後側過腦袋向著江離介紹到,“那是我的心上人,梅子。年後我們可就要成親了。”
那位叫梅子的少女長著一副圓圓的臉蛋,五官生得很是精緻甜美,討喜得很。只是和中原女子略有不同的是,鼻樑顯得稍高而挺拔,襯得臉部輪廓更顯生動,倒是有種別樣的美。
為了便於騎馬勞作的緣故,南夷姑娘們常著的服裝不像中原那般飄逸華麗,衣物裁剪得比較貼身,很好勾勒出了身材的曲線,美則美矣,卻往往不被中原正統所接受。特別是姑娘們還喜著短裙,只要不是隆冬臘月,總愛光著兩條腿跑來跑去,倒也是南夷一道獨特的風景。
江離想看又不敢多看,於是埋頭哆嗦著手又掰了塊麵餅遞到灰貓師叔的面前。
倒是聽到如此直白而宣示主權的介紹,那位梅子姑娘狠狠白了他一眼,小麥色的臉上浮起兩坨紅雲。她微羞的低下頭,接著遞餅的功夫在少年肩背上掐了一下,還沒使上勁呢,便聽得少年誇張的一聲慘叫,逗得周圍的年輕人一陣鬨笑,連忙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那少年眉開眼笑洋洋得意。他倒是個性子自來熟的,不消多會兒便和江離稱兄道弟起來。從他的嘴裡,江離這才知道他姓木名音,來自南夷外八山的一箇中小部落,人丁算不得興旺,主要以經商為生,往來於南疆各城與南夷各部族,這幾年部落生意做得極廣,倒是在南夷也闖出了一些名氣。
帳篷那邊靠近上首坐著的是他的爺爺,也就是部落的首領,姓木名姜,待人和氣得很,大家都習慣於喊他老木姜。
坐在老木姜旁邊的那個瘦長的中年人,名叫甘昊炎,是火靈門的弟子。
說起甘昊炎的時候,木音滿臉的忿忿不平。說這火靈門百餘年前在南夷也算是上是一家獨大的修仙門派,只是這些年下來竟是日益衰敗,宗門勢力已經退出了南夷的內九嶺,只在外八山一帶活動。
可是這些宗門弟子不去想著如何重振旗鼓恢復山門往日風光,反倒是越發墮落不堪,這些年竟然開始做些盤剝百姓收取保護費的斂財勾當。南夷的各部落村鎮說起來都恨得牙癢癢的,只是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上千年香火延續的宗派,哪是他們惹得起的。
這甘昊炎乃是火靈門外門的一位執事,在這一帶聲名狼籍得很,這些年假借著宗門的名義可沒少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只是據說他的叔叔乃是外門的某位長老,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在他面前能忍則忍,只求討個平安。
此刻族長木姜輕嘆了口氣,將腰背弓得更低了些,苦著臉道,“甘長老,您不知道這兩年生意難做,我們這些走南北的雖然看著風光,實則都是賺的薄利,族裡那麼多張嘴等著吃飯,能糊個口已是萬幸,哪還有多少餘錢。這些年您這兒的孝敬我們可是從來不敢少了的,可若是將我們的供奉再加上兩成,委實是撐不下去了。”
“老木姜啊,你這個老狐狸,你們的底細我還不清楚?”
甘昊炎只是外門執事,只是這麼多年習慣了外人恭維著喊上一聲甘長老,若有人稱呼了他甘執事,反倒要心裡面不痛快。他從鼻孔裡面嗤笑了兩聲,懶洋洋的接過木姜推過來的錦袋,毫不避諱的在眾人面前開啟看了一看,冷笑道,“就這點錢,你也真看得起我甘某人。”
木姜唯唯諾諾的賠著笑臉,顫巍巍的小心說道,“甘長老哪裡的話,只是一點小小心意。回頭我一定再備份大禮親自送到您府上。甘長老,這再加兩成的事兒,還請您高抬貴手通融通融啊。”
老木姜見甘昊炎並不言語,心中不由得暗自打鼓,心想今天若是不出點兒血,怕是送不走這尊瘟神。
他摸了摸袖中藏著的一瓶丹藥,正在狠狠心咬咬牙的關口,卻聽得甘昊炎輕“啊”了一聲,茫然回道,“這個好啊。”
老木姜只當甘昊炎今日難得善心大發,就此罷手了呢,不由得大喜過望,臉上笑得褶皺都多了幾道,扶著柺杖便要起身,討好道,“甘長老您真是大人大量,我們舉族上下可都要好生感念您的恩德呢。”
“嗯?”甘昊炎將眼神依依不捨的收回來,望見老族長那樣像樹皮般乾枯的老臉,對比之下頓時意興闌珊。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之色,不屑道,“真不知道你腦袋裡都在想些什麼。”
“我是說剛才過去的那個姑娘,長的好啊。”甘昊炎嚥了下唾沫,猥瑣的三角眼裡面閃動著一絲別樣的光芒,他湊過身去,在老木姜的耳畔低聲道,“這兩成加不加,可都要看晚上那位姑娘怎麼親口和我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