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孟嫮宜像是長途跋涉過很多地方的旅人,身心俱疲,終於在歸途無望之際發現了綠洲。於是緊繃的神經得以稍作歇息,然而意志一旦鬆懈睡眠便以最大力度得掠奪資源。
等她睜開眼的時候房間昏暗,只有床頭櫃上的一盞燈發出柔柔的橘光。房間的裝飾很陌生,她花了幾秒鐘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勉力起身才發覺自己全身都在痛,像被拆開了揉碎了又重新組裝上似的,無一處完好。
中央空調定在26度,加濕器噗噗得冒著薄荷味的煙霧,她個子很高,陸徽因的襯衫穿在身上不僅寬大,而且有些短,將將是掩住大腿根。她扶著牆慢慢往外走,腦子裡逐漸湧現方才發生的事。她記得不太多,好像疼得狠了,又累極了,陸徽因要抱她去清洗,她卷縮著昏昏睡去。
臉上的紅意有些燙,他沒有給她穿好衣服,只套了一件襯衫就由著她去睡了。孟嫮宜拍拍臉頰醒醒神,房間鋪著厚厚的地毯,赤腳走上去有很柔軟的觸感。她的衣服去哪兒了?放眼整個房間一件都沒有。
剛走到走廊就看見斜對角的房間門虛掩著,陸徽因沉穩的嗓音從裡面傳出來。他似乎在和誰打電話,“當地有影響力的官媒我已經聯絡好了,約談過的幾個營銷號也在積極配合,不要擔心錢,把你高階的水軍都上線等著,12點零八分我會準時放出一條訊息,你要做的就是引導輿論,製造反轉的效果。”
“後續新聞也已經安排好了,大眾喜歡刺激感官的東西,忘性很快,只要給他們一個靶點,這件事很容易過去。”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道:“如果這麼輕易就讓他們抽身,豈不是顯得我們無能了?勢均力敵才能做對手,她潑出來的髒水自然要倒在自己身上。”
結束通話電話後他又在電腦上點開一個資料夾,裡面是當年案件完整的卷宗,還新增了涉密等級的標號。從日期上看,那兩個小混混被帶回派出所的時候並沒有人審訊,當天夜裡一人出現嘔吐痙攣被送急診就醫,另一人在去往審訊室的路上失足從樓梯上滑下來摔折了一條腿。一連關了七天才完成審訊送往看守所。檢察院以尋釁滋事和qiangjin未遂提起公訴,因情節惡劣,構成團夥作案,建議從重處罰,建議十年以上有期徒刑。他二人雖不滿十八週歲卻滿16周歲,法院最終採納了檢察院的建議。
陸徽因看到最後,本案的主犯卻是一個女生。她有著ou打和侮辱受害者的行為,還涉嫌指使和花錢僱傭同案的另外兩個嫌疑人以暴力手段意圖qiang奸受害者,因案發時受害者未滿16周歲,情節惡劣,從重處罰。
三個罪犯的照片都在裡面,陸徽因沒有點開看,因為那個女生他知道,那是為方馥馥頂罪的肖南枝,她至今還在服刑。
判得這樣重,必然是因為有雙看不見的手在操縱。孟嫮宜背後究竟是什麼樣的勢力在保護著她?陸徽因拉開書桌最下層的抽屜,當年孟嫮宜交給他保管的東西他盡管好奇,卻仍舊堅守承諾保管著。他隱隱有著預感,這檔案很快會重見天日。
孟嫮宜沒有繼續站在那裡偷聽,她太渴了,嗓子像被火燒過一樣疼。她去廚房找水喝,廚房是整套的櫥櫃很大氣也很好看,可拉開櫃子,抽屜卻什麼都沒有。再開啟冰箱,裡面只有幾聽過期的啤酒和泡麵。她輕嘆口氣,取出一個紙杯去接直飲水來喝。
陸徽因輕手輕腳的往臥室走,結果床上空無一人。說不明的懼意從腳底直沖大腦,他每間房都看過去直奔玄關,手才搭上門把手腦子已冷靜下來。她什麼都沒穿,怎麼可能跑出去呢?
孟嫮宜聽見動靜從廚房探頭出來看,兩人的視線一相交,孟嫮宜又急忙縮回去還試圖將門一道關上並鎖起來。陸徽因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即將合上的門縫,他上下打量她後眼裡的不滿十分明顯,“光著腳踩在地磚上會冰到肚子,出來穿拖鞋。”
而孟嫮宜此刻只想自己待著,可這樣無意義的僵持只會讓人誤以為自己在撒嬌或是胡鬧,她退開一步任由他將門開啟。孟嫮宜將手裡的水喝掉後徑直走回臥室,“我的衣服呢?”
陸徽因沒吭聲,走到客廳將搭在沙發上的衣服悉數拿回來。蜜粉色的內衣夾在其中若隱若現,孟嫮宜強忍著逃跑的沖動將它們團成一團抱在懷裡。“麻煩你迴避一下,我要換衣服。”
陸徽因也不在意,還體貼得將門帶上了。
孟嫮宜長長舒了口氣,隨手將衣服放在床上,然後一件件地找,翻來覆去地找,最後抖了一遍也沒找到。她出來的時候比較急,直接套了一條米色包臀開叉的毛線連衣裙,絲襪都未來得及穿,外面裹上長及腳踝的水粉色羊毛大衣,腰帶一系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端倪。
陸徽因輕輕敲了敲門,紳士道:“我叫了外賣,不如吃完再走。”
孟嫮宜一刻也不想再待了,迅速地脫掉襯衫將衣服換好,想了想又將大衣腰帶用力系緊,更顯得纖細的腰身不盈一握。只是室內溫度太高,她額上沁出薄薄的一層汗珠。陸徽因不動聲色地越過她去推沙發,孟嫮宜不明所以,“你在做什麼?”
“你的手機掉進去了,我來推,你來撿。”
孟嫮宜不知有詐聽話地走過去俯下身去看,陸徽因順勢將她壓在沙發上,驚得她一身冷汗。
_________強制河蟹,告別羞羞的一小段。
作弄得差不多了,再玩下去擔心孟嫮宜真的翻臉。陸徽因將藏起來的內褲親手給她穿好後才道:“在你睡著的這兩個小時裡我辦了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我決定退役了,至於轉業到什麼城市,就看你這次去哪裡工作。總之天涯海角,你必須為我負責。”
“你父母……”
“我是個成年人,再者,一貫是我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不用擔心,剛才還接到我爸的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將你帶回家裡去。我媽從長鴻帶回了我奶奶傳給她的翡翠手鐲,你手腕這樣細,恐怕戴著會大。”
孟嫮宜起身整理好衣物在落座時氣場又回來了,清冷自持,目光悠長。她開口道:“我必須承認,我可能在當時的環境下做了沖動的決定,我們能不能都冷靜冷靜再來處理這件事。”
陸徽因也冷下臉來,一雙好看的眼裡有著難以掩飾的哀痛和憤怒。“你是想說你後悔了?”
孟嫮宜搖頭,“後悔談不上,我只是沒想好後續該如何發展。你說的那些太快了,我,我……”孟嫮宜詞窮,一時間不知該用什麼詞彙來表達自己的感受。
來之前她也沒有料到事情會失控到這種地步,大概是陸徽因堅定地要將她藏在家裡自己出去面對一切的那種神情,輕而易舉得擊中了她的軟肋。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從來不怕滿城風雨和口誅筆伐,她只怕她在意的人怕這些。如果方才陸徽因表現出哪怕一丁點兒的猶豫她都會走得幹脆毫不留戀。偏偏,偏偏陸徽因選擇了守護她。她又何德何能,能得陸徽因這樣優秀的男人另眼相待呢?
這一關他過了,下面是不是該告訴他自己隱藏的最後一個秘密了?顧森之是她生命中抹不掉的一塊烙印,無論哪個男人闖進來想要同她攜手共度,都必須親手除掉這塊頑疾。
這對他何其殘忍?
陸徽因面有霽色,他怕從孟嫮宜嘴裡聽到她後悔了這句話,他可能會失控,繼而會反複確認這句話的真偽。那樣瘋狂的陸徽因有多恐怖他不能想象,也不敢去想。好在孟嫮宜並不後悔,他想,她可能還沒緩過神來。
正巧外賣電話打進來,這裡的電梯外人用不了,陸徽因只得自己下去拿。孟嫮宜找到了自己的手機,點開一看果真有蕭泯然發來的資訊。最早的一條是上午9點的樣子,說是房東不肯再讓她們多住兩天,要來收房子。而最下面一條卻說房東改主意了,再多住一個禮拜都沒問題。這房東的態度變化之快足以代表廣大民眾多麼容易受到新聞媒體的引導,這個社會要在一一識別出真的資訊有多麼困難。
侯偉江也發了資訊過來,還沒來得及看陸徽因拿著餐盒回來了。“外面下雪了,天也陰沉的厲害,你快來吃飯,吃好了我送你回去。”
孟嫮宜全身疼得厲害,實在沒有胃口。方才緊張的情緒一旦消退,疲憊感就格外清晰。陸徽因點了三菜一湯,都是清淡的菜色。“你太瘦了,又不愛吃飯,蕭泯然說你有貧血的症狀。從早上到現在你只喝過涼水,在這麼下去身體非弄壞了不可。”說著將枸杞海參湯端到她面前用湯匙一口一口地喂她。孟嫮宜強撐著吃完再不肯吃別的了。
一餐飯匆匆吃完兩人下樓去取車,車位靠近通風口,寒風倒灌讓人冷得打顫。孟嫮宜一時走神差點撞在消防門上,陸徽因伸手去扶卻被她本能得躲過了。
陸徽因神色微黯,眼底的風暴在積聚。
孟嫮宜坐上車想同他致歉,可為什麼致歉呢?那一瞬間是本能使然,她也不懂為什麼會這樣。
目送孟嫮宜上了樓陸徽因方才緩緩駛出小區,他不懂,為什麼上一秒同他親密無間,下一秒又避如蛇蠍?他想的頭都疼死了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徑直開到超市停好車去買煙,結賬的時候看到非常年輕的一對男女推著車子在隔壁付錢。男生將車籃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交給收銀員去掃條碼,在拿到漱口杯的時候不滿道:“你什麼眼光啊,這杯子怎麼醜醜的。”
女生嗤之以鼻,“再醜這也是對杯啊,其他是很美,但都是單款誒。”
陸徽因無意識得彎了彎嘴角,又心酸地想,如果這是那個拉了手,親了嘴就必須過一輩子的年代該有多好。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薛月明打來電話,剛一接通就傳來她慢悠悠斥責的聲音。“我兒子還真是翅膀硬了,現在都知道搬出來過小日子了。快開門,居然搞什麼指紋的門鎖,看你秋天掉皮怎麼辦。”
“我在超市,最多十分鐘。”陸徽因突然想到孟嫮宜今早弄髒的床單被他扔在洗衣籃裡還沒洗,那麼淺的一抹粉色,薛月明作為過來人怎麼會不懂這意味著什麼?
他懊惱得拍了下額頭,急急忙忙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