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撞上的人正是江孝文,那個她看了一眼就特別喜歡的哥哥。現在他穿著泳褲,上身披著一條浴巾,看上去是剛剛從游泳池出來的,頭發還是濕的。
江孝文也記得她,畢竟剛見過還沒來得及忘呢。江孝文對這個小福娃笑了一下,問她:“你在這裡幹嘛?”
顧雪柔臉上身上癢得受不了,一邊撓著臉上刺癢的地方,一邊委屈道:“沒地方去。”
“沒地方去?”江孝文心想這是什麼回答。
顧雪柔點了點頭,越想越難受,她到底為什麼要搬到這破地方來呢?爸爸回家的時候能不能找到這個房子還不算,連個一起打架的小朋友都沒有!
江孝文拿著毛巾擦著頭發上的水珠,看著滿臉紅包的顧雪柔,想了想道:“你跟我來。”
顧雪柔一聽特別高興,想都沒想就跟在江孝文的後面,進了電梯到了二十六樓。她家的房子緊閉,她媽和她姐一個在美,一個在忙,全都沒有一個意識到家裡六歲的女孩兒跟著一個陌生的小夥子進了別人家。
門在顧雪柔身後關上,她看見大哥哥把浴巾丟進入戶後面的洗衣間裡。出來的時候,大哥哥身上換了件雪白雪白的白t恤,下面穿著寬大的綠色休閑褲子,更紮眼,也更讓人喜歡。出來的江孝文手裡多了一個藥包,他坐在入戶的竹椅上,示意顧雪柔道:“過來上藥。”
顧雪柔走過去,老老實實地站在江孝文面前,雙眼好奇地看著他掏出棉棒,在一個味道特別刺鼻子的小瓶子裡沾了沾,給她抹在臉上。這藥膏太刺激了,她眼淚頓時就下來了,難受地啊啊啊叫了幾聲,嘴上說道:“臥槽,這啥破東西啊?”
她這張嘴就來的粗話把江孝文嚇了一跳,順手就拍了她腦門一下,喝止道:“不許說臥槽!這也不是什麼破東西,是清涼油。你忍一下,一會兒就不癢了。”
我為什麼要忍啊?這還不如被蚊子咬好受呢!還有我為什麼不能說臥槽啊,我從會說話起就會說這個詞兒了,顧雪柔在心裡想。
不過她想歸想,沒意識到自己特別聽話地再也沒說這個詞兒,還勇敢地抬起手擦幹了眼淚,湊近了江孝文,細眯眼看見這個帥氣哥哥亮晶晶的眼睛專注地盯著自己,非常非常仔細,又非常非常溫柔地給她擦著藥。她心裡好高興,覺得自己更喜歡他了。
小哥哥也不大吧,看上去跟顧雪瑩差不多,他可真帥呀,嘴巴也好看,鼻子也好看,眼神兒更好看。她硬是因為這哥哥的這個專注的模樣,這個溫柔的眼神兒,忍住了刺鼻子的清涼油味道,全程沒有移開目光。
江孝文知道胖墩兒一直在看自己,他給她擦完了藥,問小眯眼黏在自己臉上的她:“記不記得你媽媽的電話?”
顧雪柔三歲就記得了,心裡猜到了大哥哥為什麼問自己,她不想走,回家沒有人陪她玩,就想撒謊說不記得了。不過又怕被他發現,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怕,其實她從會說話就會撒謊了,這方面皮糙肉厚臉皮跟城牆有的一比,今天竟然會害怕撒謊真是大年初一頭一回。
她老老實實地報告了老媽的電話號碼。
果然江孝文聽了,立即拿出手機撥了她媽媽王爽的電話,隔了一會兒,她聽見老媽的聲音響起,嗲聲嗲氣,一點兒也不像個快三十的老女人。江孝文告訴她她小女兒在自己家裡,王爽還特驚訝,顯然到現在都沒有意識到小女兒不見了。
門響了,王爽站在門口,看見顧雪柔滿臉的紅包,頓時吃了一驚。江孝文將手裡的清涼油遞給王爽,說道:“她在外面被蚊子咬了,臉上身上全過敏了,我不方便給她抹身上。您回家了之後給她上點兒清涼油,癢勁兒過去了就好。”
王爽看著江孝文,眼神飄著點了點頭。顧雪柔看她媽那樣兒,就知道媽媽又犯花痴了,她媽老女人一個,偏偏特喜歡漂亮的小少年。叔叔不在這裡的時候,她媽沒了忌諱,動不動就對著電視裡的那些男明星發嗲。
她不喜歡她媽跟小哥哥在一起,推著她媽回家去了,連句謝謝她都沒顧得上跟江孝文講,就緊緊地關上了門。王爽從來就是個不靠譜不合格的媽媽,連問都沒問一句女兒為什麼會出現在隔壁人家,還跟個半大的男孩兒同處一室,進了門只是一個勁兒地說那個小哥兒真好看,不知道那孩子爸爸是不是長得跟他一樣?
顧雪柔對她媽媽清奇的腦迴路唯一的反應就是抱著自己的阿童木玩偶,緊緊地攥著清涼油,躲進屋子裡。
她一邊自己擦藥,一邊想著剛剛江孝文給自己擦藥的時候,那雙漂亮的專注的眼睛,好溫柔啊,她心想,小心肝怦怦地跳。她才六歲,也不懂什麼叫情竇初開,只知道自己特別喜歡那個哥哥,喜歡得想到他就開心。她覺得小哥哥對自己也很好,要是以後能一直對自己好就好了,那樣她就可以經常去找他玩了。她把剩下的清涼油珍重地收藏了起來,放在她床頭一隻黑熊的手上,這熊有一隻張開的手掌,彷彿在祈禱一般。
這熊和清涼油旁邊的五十塊錢,都是她爸爸上一次來的時候,送給她的。
她爸在西藏那邊兒修水庫,賺的是賣命的辛苦錢,所以她爸給她的這五十塊錢她一直捨不得花。
那之後她就添了心事,每天都特別留心江孝文的作息時間。聽見對面的門響,她就沖出去,猛地出現在江孝文面前,跟出門的他打招呼。
難得江孝文對她也十分友善,見到這個堵路的小胖子他都會伸出手來,揪一揪她腦門上那一撮亂糟糟的短毛,跟她說兩句話。非常簡單的兩句話,卻成了顧雪柔一整天的盼望,尤其是她的芭比把奧特曼的一隻眼睛給踹下來之後,她沮喪地丟下兇殘的芭比和弱雞的奧特曼,開始想念這個剛認識的小江哥哥。
她用江孝文每天見面的兩句話,度過了剛搬家過來的那個寂寞的暑假。開學的時候她入讀小學一年級,她姐顧雪瑩念初中,姐倆上學在一條路上,兩所學校中間只隔了一條馬路。顧雪瑩手拉著妹妹,不耐煩地帶著她去報到,把她送到小學門口,氣哼哼地叮囑她:“我放學要五點半,你放學了不要出校門,就在門口的教室做作業!等做完了作業在學校裡不要出去,等我來接你。”
顧雪柔嗯了一聲,答應了。她們家從來沒有請過放學託管,因為她們媽王爽就算到了晚上七點半,也很難有時間去接她們姐倆。王爽雖然沒工作,可比上班工作的那些媽媽們忙多了,吃起館子逛起街打起麻將唱起k,興頭一來常常一耍就是幾個通宵,女兒放學接送什麼的,她根本記不住。
放學了顧雪柔記得姐姐的話,沒出去,不過她也沒做作業,小學生什麼的,她還沒進入角色呢。在學校操場跟幾個晚回家的小朋友玩了半天,到了五點半,剩下的幾個小朋友也都被人接走了,整個學校空蕩蕩地,就剩了她一個,值班的保安問了她幾次,她答不上來姐姐幾點來,只能雙手扒著學校的大鐵門,眼巴巴地看著外面。
後來她姐總算匆匆跑過來,看見她,就給她臉色,氣哼哼地掐了她汗津津的臉蛋一下。
顧雪柔不知道姐姐為啥不高興,她也不問,反正沒有好事兒,等顧雪瑩受不了了,她自然會開口。果然過了不大一會兒,顧雪瑩大聲道:“都怪你,為了接你,我班會都沒有參加。”
“參加不了又咋啦?”顧雪柔不忿,班會什麼的,比自己還重要嗎?
“參加不了就沒法好好表現,我小學當了六年的班長呢,初中我也要當。”顧雪瑩從小就咬尖兒,對芝麻大的班長權力有著她妹顧雪柔難以理解的企圖心。
顧雪柔她們班今天也是第一天開學,老師好像也沒提班會,也沒說要誰當班長,反正她對這些也不感興趣。她比較惦記的是晚上的飯吃啥。好在顧雪瑩生氣歸生氣,這麼多年也習慣了帶著她妹這個拖油瓶,姐倆在外面吃完了飯,老大帶著老二回到家,新房子大大的上下兩層,進了門空蕩蕩地,一點兒人聲都沒有,她們的媽王爽果然又出去了。
姐倆也沒人在意,顧雪瑩每天固定練琴一個小時,自行去掀開鋼琴蓋,手指觸到琴鍵的時候,突然停下,斜著眼睛看著顧雪柔似笑非笑地說道:“那個江孝文跟我一個班級。”
書包扔在沙發上,正拿著剩了一隻眼睛的弱雞奧特曼拳打光頭芭比的顧雪柔聞言抬起頭來,看著姐姐,反應了一秒鐘,小短腿就興奮得立即蹦到了地上,咚咚咚地風一樣跑過來,眯眯眼閃著光,大聲問道:“真的啊?”
顧雪瑩對她妹妹特別納悶的一點兒就是,這個胖子到底是怎麼跑這麼快的?那一身的肥肉全速跑起來,連她這個做姐姐的都追不上。她點了點頭,看她妹這麼高興,偏就一句話不肯多說了,敲著琴鍵,開始練習。王爽在當個好媽這件事上雖然特別不靠譜,但是她偏又詭異地給自己的大女兒投資了很多金錢,顧雪瑩從五歲就開始學琴,聲樂,舞蹈,形體,美術等等,把顧雪瑩的每一天都塞得滿滿當當地,難得有空閑。王爽掏錢給孩子學才藝掏得特別痛快,但是掏了錢之後,孩子學成什麼樣兒,她就沒心思管了。不過偶爾她閑了,不那麼忙著抓男人和抓錢了,問起那麼一句,好像這些課的老師提起顧雪瑩都挺贊賞的。
王爽很得意,顧雪瑩長大以後會是她見過的最牛逼的女人,她曾經這麼跟兩個女兒宣揚。
而現在還沒那麼牛逼的顧雪瑩看見她妹湊過來,胖嘟嘟的臉壓在琴臺上,琴鍵哐哐響了幾下。她妹因為胖,總是汗津津的,湊近了能聞到她妹身上洗發水洗衣液混合著奶香汗香的味道。顧雪瑩抬起手抓了一下她妹短短的頭發,使勁兒往旁邊一推,說道:“臭死了,你跟個大臭蟲似的了,別離我這麼近!”
顧雪柔眨巴著小眼睛,她不習慣求她姐,對付她姐,她比較習慣用拳頭和腿腳。不過這會兒她太想知道江孝文的訊息了,只能由著顧雪瑩囂張,依然興致很高地問:“小江哥哥坐在哪裡?”
顧雪瑩看了一眼她妹,呦了一聲:“小江哥哥?”
顧雪柔點了點頭,她自然而然地就管江孝文叫小江哥哥,覺得這個稱呼特別適合他,她特別喜歡。
顧雪瑩斜著眼睛看著她妹妹,這姐倆是王爽養大的,相對年齡來講都懂得過多。顧雪柔看她姐這個眼神兒就想跟她姐打架,不過因為有求於人只能暫時忍耐,追著又問了一句。顧雪瑩故意磨蹭,拿腔作勢地捉弄她妹半天,才不情不願地答:“他坐我後桌。”
顧雪柔聽了啊地發出大叫,小胖手忍不住抬了起來,用力抓著她姐胳膊,不敢相信地問:“天哪,跟小江哥哥前後桌!憑什麼啊,你也太幸福了吧?”
有什麼可幸福的?顧雪瑩對江孝文可沒她妹妹那麼大的興趣,她根本就看不上這些小男生!她斜睨了一眼她妹,胳膊被她妹的虎爪抓得生疼,她才六歲啊,這手勁兒怎麼這麼大啊?顧雪瑩忍不住一把把她扒拉到一邊兒去,還對著她妹妹的全是肉的屁股踢了一腳,嘴上說道:“快去洗澡,洗完躲在你的屋子裡不要出來。敢耽誤我練琴我就揍你!”
顧雪柔看她那樣兒,就知道再多問一句,也只會讓她姐接著嘚瑟。反正她也知道她姐是初一六班,小江哥哥既然跟她同班,幹脆明天自己不用姐姐接了,直接去找顧雪瑩,這樣就能順便看看小江哥哥。
她太高興了,進了浴室,開始洗澡。因為沒有靠譜的媽,她六歲之前都是顧雪瑩給她洗,從她幼兒園畢業,顧雪瑩就拒絕再伺候她了,讓她自己在浴室自嗨自樂自生自滅。顧雪柔倒是被她媽她姐鍛煉得動手能力超強,雖然才六歲,除了洗頭發還不太熟練,別的一律能自己搞定。
可今天她太高興了,一個不小心把洗發液弄進了眼睛,她揉了一會兒,越來越疼,自己沖水的時候,腳底下滑了一下,摔了一跤,胳膊摔破了,腦門還磕在浴缸上,蹭破了一塊皮。她想要哭,可一想到哭了之後顧雪瑩的德行,就只能忍住,默默地掉了幾滴眼淚,稀裡糊塗地沖了沖頭發,就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她一個人在自己的屋子玩了半天,後來困了,頭發還濕著就爬到了床上。躺在陌生的屋子裡,陌生的床上,眼前是陌生的房頂,那一瞬間睡意頓時全無。她把那些城市燈光在房頂形成的光影,想象成無數個大惡魔,而她是個被惡魔欺負恐嚇的小紅帽,一邊同情自己一邊哭,覺得自己好悽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