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爸媽和我妹妹。”江孝文說。
“照片真好看。”顧雪柔伸出小胖手指著照片上的江媽媽和江妹妹道：“這個阿姨和這個妹妹真漂亮。”其實她媽媽王爽和姐姐顧雪瑩長得更漂亮，不過在顧雪柔心裡，她從來不覺得王爽和顧雪瑩美，她一直把她們兩個等同花狐貍和大母狼。這樣看著江孝文的媽媽和妹妹，她卻覺得眼前的兩個人好看極了。
可能是因為江媽媽的笑容特別溫柔，跟江孝文的一模一樣吧。
江孝文眼睛盯著照片，神情動容，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快寫作業吧。”
後來那個晚上，江孝文的心情變得很差，雖然他極力掩飾，不想讓第一次過來補習的顧雪柔不自在，但是顧雪柔還是感覺到了。她以為小江哥哥是後悔給自己補習了，她為了不讓他覺得自己麻煩，不讓他後悔分給自己這麼多的時間，就極力地討他歡心，她用盡了六歲小女孩兒所有的智商和情商揣測著身邊這個大哥哥的心思，平生從未像這個晚上一樣全神貫注在學習上。
第二天她甚至在學校裡，主動跟數學老師道了歉，把數學老師感動得完全原諒了她課堂打滾的行為。晚上週阿姨過來接顧雪柔的時候，數學老師特意跟周阿姨提了這話。
周阿姨笑著捂嘴說：“這小孩兒就聽那個小江的話。”
數學老師笑了，回去遇到班主任鐘老師，就跟鐘老師說了這事兒。鐘老師本著教書育人的良好初衷，想方設法要到了江孝文的電話，珍重地儲存在手機通訊錄裡，打算以後顧雪柔在學校有事兒就直接聯系江孝文。
奇怪的是，從那之後，顧雪柔倒是一改故態，沒再讓老師操心。這孩子應該是缺愛，j教學經驗超級豐富的鐘老師心想，沒有媽媽，爸爸又不在身邊，對鄰居家的哥哥言聽計從倒也是一種常見的小鳥依巢的心理。
江孝文不能每天都回來給顧雪柔補習，他自己家的長輩對他的未來有著非常清晰的規劃，這種給鄰居家的孩子補習類似慈善一般的事情，長輩雖然不管，但佔用太多時間肯定是不理智的。但即使每週他只過來一次，顧雪柔也已經心滿意足了。她的生活就在這種見了一次就盼著下一次到來的焦急等待中，飛一般地過完了夏天。
她是在進入深秋的時候見到的江偉君，一個長得特別帥氣質又特別像個老師的男人。她不懂儒雅和風度翩翩這兩個詞，只知道小江哥哥的爸爸真好看，比書桌上那張照片裡的樣子還好看，她這輩子見過的所有男人，除了小江哥哥以外，就屬小江哥哥的爸爸最好看了。
那也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見小江哥哥表現得像個孩子，在江偉君進門的時候，就跑過去使勁兒抱了一下他爸爸，還對著江偉君圍前圍後，比自己圍著他的時候更像個撒歡的小狗。
她羨慕地看著小江哥哥和他爸爸，心想要是小江哥哥是自己哥哥，他的爸爸是自己爸爸就好了——她也喜歡自己的爸爸顧鯤鵬，不過一年才回來一次兩次的爸爸，見面實在是太少了，根本沒有用。她知道自己該回家的，剛剛周阿姨出去的時候，她就該跟著出去，因為這會兒小江哥哥肯定沒心情給她補習了，但是她不捨得走，她趴在二樓的欄杆上，向下目不轉睛地看著小江哥哥和他的爸爸。
“最近學校忙不忙？”江偉君坐在家裡的沙發上，雖然兒子已經十一歲了，但江偉君本人今年剛剛三十三歲，正處在男人的鼎盛期，他外形極為俊朗，身上有一種成功男人的自信與穩重，看一眼就讓人移不開目光。
江孝文搖頭笑著說：“不忙。就算忙我也全都能搞定。”
“不可以驕傲，戒驕戒矜，凡事——哪怕是很小的事，都不可以看輕了。”江偉君對兒子說，語氣十分鄭重。
江孝文嗯了一聲，他身上沒有這個年紀少年常見的叛逆和不遜，反而對長輩的告誡極為尊崇，一言一行以父親為標杆，“這次回來多呆幾天啊，爸爸？”江孝文說，他現在的神態和語氣，像極了一個剛剛十一歲的孩子，迥異於平時老道穩重的樣子。
江偉君看著兒子，滿意地一笑。他跟江孝文長得十分像，父子倆都是很少笑的性子，所以笑起來的那一刻就顯得很特別。他點頭說道：“爸爸已經正式調到省廳了，這陣子要做工作交接，可能會很忙，不過我會盡量多陪陪你。”
江孝文顯然十分信任父親，父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就連第一次見到江偉君的顧雪柔，都相信江偉君是個說到做到的大人，他說會多陪陪江孝文就一定會多陪他。樓下父子倆又說了好半天話，那些話顧雪柔都聽不懂，但是她卻越聽越從心裡往外羨慕眼前這兩個人。她雖然小，但是她知道，樓下兩人所說的那些道理，跟自己家的所見所聞全然相反，江爸爸是對的，而正因為這些話都是對的，所以小江哥哥長成了現在這麼好的人。
她羨慕得一直盯著樓下的父子，不捨得移開眼睛。
江孝文後來想起了顧雪柔，把她從樓上叫下來。江偉君看著越走越近的小女孩兒，見她肥得像只小豬，小鼻子小眼貌不驚人，性格看起來倒是安靜，緊緊地貼著自己兒子一點兒也不吵鬧。江偉君就問江孝文：“她爸媽呢？”
江孝文說不在家。
“剛剛出去的那個女人是她家保姆？”他看江孝文點頭說是，江偉君考慮了一下，嗯了一聲道：“你做得很好，記住每次給這孩子補習，都必須有她家的長輩在場。你心中明白我這樣叮囑你的原因，對嗎？”
江孝文明白，從第一天起他祖父母就提醒過他了，他也一直謹遵長輩的教導，從不單獨與顧雪柔在一起。顧雪柔依偎在江孝文身邊，小手緊緊地扒著江孝文的腰，眼睛帶著好奇看著江偉君，眨也不眨。江偉君看了看顧雪柔，一會兒之後突然嘆了口氣，神情中有些難過，彷彿想起了什麼哀傷的事，低聲嘆息道：“要是孝萱還活著，現在也該跟這個孩子一樣大了。”
江孝文神情也有些難過，低低地嗯了一聲，伸出手來輕輕地扒拉了一下顧雪柔頭頂的短毛，看著她的眼神特別溫柔。
“這兩年我一直在後悔，要是當初我沒在珠城，要是你媽媽和妹妹沒有連夜過去看我，現在她們——”
江孝文忙攔住道：“別說這個了，這種事兒怎麼能怪爸爸呢？”
江偉君深深地嘆了口氣，盯著顧雪柔的眼神越來越是哀傷，神情也很疲累，可即使是這樣疲累哀傷的江偉君，也還是英俊的。像這樣了不起的大人也會有煩惱嗎？顧雪柔被哀傷的江偉君看著，在心裡默默地想。
江偉君站起身來，一邊向書房走，一邊對江孝文說道：“把這小妹妹送回家，你上樓來我看看你的功課。”
顧雪柔依依不捨地回到了自己家。她進門之後，神情怏怏地，對她姐問她的話一律不想回答。她長到六歲了，第一次無緣無故既沒有捱打也沒有挨罵，但是卻覺得十分委屈，有些想哭。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直到外面夜色映進來，她盯著天花板上的暗影，才想明白自己是在羨慕。她羨慕小江哥哥有那樣的爸爸，有那樣的一個家，甚至羨慕他爸爸跟小江哥哥說的那些話，和說那些話時的語氣——沒有嘲笑，沒有貶低，不像自己的媽媽！
那些話裡，有愛！
為什麼自己就沒有呢？
於是第二天早上她起床之後，看見坐在客廳沙發上歪著的王爽，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她一邊吃飯，一邊用眼睛盯著她媽媽，越看越討厭，討厭到她吃飯都沒有胃口了，跳下凳子，就打算去上學。
樓梯上走下來一個男人，顧雪柔認出來是媽媽現在的男人巴叔叔。這巴叔穿著綢子的浴袍，走路敞開的大襟裡可以看見他光著的毛乎乎的腿，他到了客廳的沙發一下子坐在王爽旁邊，肥胖敦實的身子把沙發砸出一個坑。
好醜好肥膩的男人，簡直就是一隻活生生的癩蛤蟆，顧雪柔在心裡泛著惡心地想，她媽媽每次都把這些奇形怪狀的男人帶回家，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跟爸爸那樣漂亮的男人在一起好好過日子不好嗎？
王爽在巴旭東的脖子上摸了一下，嘻嘻地笑著說道：“不是累了嗎？怎麼這麼早起來？”
“累怪誰啊，啊？”巴旭東斜眼看著王爽，王爽聽了這話，立即發出一陣誇張放蕩的笑，肆無忌憚地跟巴旭東打情罵俏起來，根本不管她大女兒站在二樓樓梯上，而小女兒就站在五米開外的餐桌邊。巴旭東顯然特別吃王爽這一套，她越放蕩野性他就越是喜歡，這樣的女人玩起來才夠味。巴旭東著迷地捏了一把王爽豐滿的胳膊，轉頭看見樓梯上慢慢走下來的顧雪瑩，巴旭東這號男人對美女天生就骨頭賤，特熱情特大聲地說道：“來，小瑩，跟叔叔說你想要什麼，叔給你買。”
顧雪瑩一臉不耐煩，一邊拿起早餐吃著，一邊無所謂地說道：“叔買個新的鋼琴給我吧，現在這個琴又舊又寒磣，我不喜歡。”她說這話說得自然極了，畢竟從小說到大，早熟練了。
巴旭東是做進出口買賣的，確實有錢，也確實挺迷王爽的，這套房月租上萬了，就因為王爽一句話，他二話不說就租了下來。不過昨天晚上兩人玩得興起的時候，王爽又提要求了，想要他把這套房子買了送給她。
幾百萬他倒不是掏不起，不過耍個女人要掏這麼多錢，他終究還是有些猶豫的，總覺得要送房的話，王爽給的這點兒甜頭不夠。他目光落在顧雪瑩身上，大腿不自覺地晃了晃，嘴上說道：“行，跟你媽媽去選，選中哪臺直接扛回來就行了，叔掏錢。”
顧雪瑩一句話換來一臺新鋼琴，臉上也沒見什麼喜色，不過就是嘴角抿了抿說：“謝謝巴叔。”然後站起身，背上書包，帶著保姆和妹妹上學去了。
王爽看著關上的門，斜眼看了一眼巴旭東，嘴上說道：“想什麼呢？”
巴旭東把依依不捨的目光收回來，咳了一下正色道：“什麼都沒想——等會兒你想去哪兒買東西？我上午有幾個人要見，順便送你過去。”
“男人還是女人啊？”王爽不鹹不淡地問，眼皮撂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巴旭東哈哈了一下，說道：“什麼男的女的的？你整天小腦袋瓜在想什麼啊？我在你身上多用心你不知道？”
王爽睨了他一眼，嘴角抿起很輕地笑了一下，這個笑容跟剛才她女兒顧雪瑩臉上的笑容如出一轍，幾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