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柔拼死拼活,連猜帶蒙,不知所雲地忙活起了她的作業,別的還都好糊弄,那些一天一篇的日記可真要了她的老命了!每天齜牙咧嘴地寫來寫去,把她來這裡的芝麻大的事情都寫了進去,還胡編亂造了不少,看看差不多湊齊了,杜徵宇那邊兒也傳來了好訊息。他幫她把一本數學卷子全都給做完了,她姐幫她做完了那本兒奧賽題集——杜清雨跟顧雪柔這種水貨尖子生不同,念市實驗中學基地班的杜清雨是貨真價實的學霸少女,學習好到即使陳東那樣的小流氓也心生羨慕,從沒打過她一下。
這姐弟倆找了個週末,來顧雪柔家裡給她硬補了兩天的數學,讓她死記硬背了不少題型,顧雪柔把自己腦細胞幹死一半兒,也沒記住多少——她抱著腦袋琢磨不明白,那些奧賽數學題真是給人類腦子做的嗎?
杜清雨漂亮的黑眼睛看著顧雪柔,她脾氣跟顧雪瑩完全兩樣,在家的時候顧雪瑩看見她妹妹這個德行,早就一巴掌扇上來了。杜清雨只是安靜地給她支招:“沒什麼,你就告訴那位哥哥說你問了別人,才解出來的,但是後來又忘了。”
顧雪柔想了想,覺得這也是個辦法,這種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的時候,哪裡去想更好的招兒啊?江孝文又不是傻子,胡說八道太離譜了被他發現就麻煩了。她膽戰心驚地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開始日盼夜盼地等著江孝文過來。
她離開那座城市幾個月了,她不想念王爽,不想念顧雪瑩,只想念江孝文,想得有時候做夢夢裡都是他跟自己在一起時的情景。
這個城市的夏天對北方的人來說,濕熱難耐,整個市區就是一個大烤爐,很少有北方的人這個季節跑到這邊兒來度假,全都是逼不得已來公幹的。顧鯤鵬對江孝文大夏天的特意坐著飛機來這個城市看顧雪柔,也挺高興的,他記住了江孝文預定到達的日期,下班之後特意跑到大華買了很多平時不捨得買的海鮮和河鮮,很早就在家裡忙活開了,顧雪柔在旁邊幫忙,沒有空調的小屋被父女倆弄得熱火朝天的,冷盤熱盤做了好幾個,把小小的桌子都堆滿了。
顧鯤鵬的手機響了的時候,顧雪柔正往涼拌雞胗上面灑芝麻,她跑過去接了電話,就聽見江孝文問自己:“我現在在你們小區裡面了,旁邊是一個大鐵門,門口蹲了兩只藏獒。你家的二十四棟在哪兒?”
顧雪柔從江孝文的聲音響起,心就開始不規矩了,怦怦怦怦地亂跳,一聽見江孝文說兩只狗看守的鐵門,她立即知道了他的方位。她上學整天從那裡過,被那兩只討厭的狗兇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她立即說道:“你等在那兒,我去接你。”說完,她沖她爸喊了一嗓子,顧鯤鵬會意,說道:“快去吧,小心別摔了。”
顧雪柔嗯嗯地答應著,到了門口拉開門,連換鞋的時間都等不及,出了電梯就沖著那個大鐵門的方向跑過去。她穿著拖鞋跑百米沖刺,可憐的拖鞋路上被甩脫了無數次,後來她幹脆一手拿一隻,就那麼光著腳丫子一陣風兒似地向前跑。
江孝文頭上戴著棒球帽,身上穿著白色的t恤和紅色休閑褲,身上除了一個休閑揹包之外什麼都沒有帶。顧雪柔拐過彎來就看見了他,她本來想用飛的速度向他跑過去,可是隔了不遠的距離,她見他略微低著頭,側面望過去似乎並不怎麼開心的樣子。
默然站立的他,微微蹙著的眉心,給人心事重重的感覺。
顧雪柔從未見過這樣的江孝文,他曾經在她面前笑過,哭過,無所不能過,也在那個冰冷的緊緊抱著自己痛哭的夜晚脆弱過,但是她從未見過心事重重的江孝文。
到底是什麼事,能讓哥哥煩心呢?
江孝文在這個時候轉過來,看見雙手拿著鞋光著腳丫子的顧雪柔,清風吹散烏雲一般,他臉上立即綻開一抹笑容,這笑容一如往昔般陽光帥氣。顧雪柔一顆心立即放下,小聲地籲了口氣,放下鞋子穿上,幾步沖到他跟前,抬起臉對他這通兒笑,止都止不住。
江孝文用目光看著她,把她這幾個月來的變化收入眼底,問她道:“跑什麼啊?”
顧雪柔不吭聲,只向前使勁兒撲到江孝文懷裡,抱得這個緊,嘴上叫哥哥,聲音拉長了叫個沒完沒了,任性恣意地跟江孝文發洩對他的想念。
江孝文聽見她的一聲又一聲“哥哥”,眼底閃過一抹動容,沒說話,只一彎身將顧雪柔抱了起來,抱得很緊。過了好一會兒,顧雪柔才看著江孝文,用手比劃了一下他的頭:“哥你又長高了。”
江孝文聽了,笑得特別開心,他十五歲,身高一米八,寬肩細腰長腿,因為常年鍛煉身材健實秀挺,整個人介於少年人的秀美與青年的俊朗之間,看上去特別好看。他顯然也特別想念顧雪柔,等他把顧雪柔放在地上,顧雪柔不捨得,大熱的天還非要爬上去讓他抱。
他二話沒說答應了,把揹包遞給顧雪柔,蹲下身把她背了起來。
顧雪柔高興極了,雙手攬著江孝文的脖子,記憶中上一次腿受傷了,在歡樂谷他也把自己背了起來,那時候他好像還沒有現在高,也沒有現在這麼壯,她這輩子被人這麼揹著的經驗就這麼兩次,還都是小江哥哥給的。想到這裡,她用力緊了緊胳膊,想跟他貼得近一些,腦袋挨著江孝文的頭,像只小狗兒一樣使勁兒蹭了他好幾下。
江孝文一路把她背到了家,家門並沒有關,黑暗狹窄的走廊裡全是香噴噴的飯菜香氣。倆人到了門口,顧鯤鵬看見女兒竟然猴在了江孝文的背上,這大熱的天難為孝文怎麼把她背上來的?顧鯤鵬一邊兒讓他進屋,一邊兒抱歉地說道:“快進來,快進來。孝文啊,你一路上夠辛苦了,還揹她幹啥啊?”
江孝文笑了笑,還是跟上次見面一樣話少,他把顧雪柔放下,換上顧鯤鵬遞過來的拖鞋。顧雪柔忙前忙後地跟著他,特別絆腳,好在屋子小得可憐,江孝文也沒地方轉,只能坐在飯桌前的椅子上。她等他坐下,狗腿地把風扇搬過來,對著他吹。
她把風開得特別大,吹得江孝文好好的短發張牙舞爪地,她還一邊兒忙活一邊兒對江孝文說:“哥你歇會兒,歇會兒就不熱了。”
這屋子裡像個蒸籠一樣,怎麼歇都會一身的汗,江孝文捋了捋頭發,沉默地看著忙前忙後的顧雪柔。只幾個月沒見,他發現顧雪柔稍微長得高了一些,頭發也長了,辮子八成是她自己綁的,歪歪扭扭毛毛躁躁的,不成形,面板還是有些黑,不過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要活潑,尤其是一雙眼睛很亮,顯得笑容十分明朗。
看來跟她爸爸一起住的日子,她過得比以前要好,江孝文在心裡想。
顧鯤鵬端出來六菜一湯,六菜是三熱盤三冷盤,湯是夏天應景兒解暑的酸梅湯,葷素搭配,色澤鮮豔,看上去特別好吃。顧鯤鵬還指著一個蒜泥腐竹小白菜對江孝文說道:“這個是小柔做的,孝文你嘗嘗。”
江孝文看顧鯤鵬忙乎得滿頭大汗,起身客氣說:“叔叔你別忙了,我吃不了這麼多。”
顧鯤鵬哪裡聽他的,讓他坐下,吩咐小柔去門口的小冰箱裡拿出來幾瓶冰鎮的飲料,擺在桌子上。他自己跑去弄了兩個杯子,跟江孝文兩人一人一個,然後又起身拿起子拿餐巾紙忙活了好一會兒,才滿頭大汗地坐下,對江孝文說道:“你跟我客氣啥?咱爺倆雖然沒打過多少交道,不過這麼多年你替我照顧我家小柔,我心裡都清楚。叔叔沒什麼大本事,做這點兒東西都不成謝意,你別嫌棄,等明年你上大學了,那時候你就能跟叔叔幹幾杯了。”說完,他起來給江孝文倒了一杯飲料。
江孝文連忙接過來,他已經久不跟父親江偉君一起住了,但是小時候受父母長輩教養的禮儀還在,並不敢小小年紀就讓長輩招呼自己。他站著把顧鯤鵬的杯子倒滿了才坐下。
顧鯤鵬輕輕地咳了一下,顧鯤鵬小時候家裡窮,是東北那邊兒最窮最落後的大山溝裡長大的,書也沒有讀過幾年,初中都沒有畢業就跟顧雪柔的媽媽王爽談戀愛了,結婚證都沒有的時候就生了顧雪瑩。後來夫妻倆進城裡來打工,日子過的那叫一個苦逼,那裡還懂得什麼禮儀不禮儀的。
他這會兒看了江孝文的表現,就覺得這人和人啊,差別真的太大了。他瞅了一眼自己的小女兒,雖然不懂這男孩子為啥就稀罕了自己閨女,硬是對她這麼好,但是畢竟現在隔得遠,倆孩子投緣就投緣吧,暫時還不用太攔著。
他舉起杯子,看著對面的江孝文說道:“孝文哪,叔叔這個人沒什麼文化,是個大老粗,不太會說那些場面話。叔叔謝謝你,我這個閨女以前讓你費心了。”
顧鯤鵬的話剛說完,旁邊的顧雪柔突然也有樣學樣地學著她爸爸,舉著盛著酸梅湯的小碗兒一本正經地對江孝文說道:“我也謝謝哥哥喜歡我!”
江孝文看著顧雪柔,他面對顧雪柔的時候,臉上神情總是比旁的時候更柔和些,雖然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對顧雪柔笑了一下,目光移到顧鯤鵬身上,對他說道:“叔叔其實不用謝我,小柔是我見過的最棒的孩子,我怎麼對她好都是她應得的。”
顧鯤鵬心想這就是看對眼兒了吧,就自己家丫頭這張臉,這副總是仰著脖子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百年欠揍的小樣兒,也就江孝文覺得她棒吧?他連連點頭說道:“你覺得好就好,吃飯,吃菜!孝文啊,既然你覺得我閨女棒,那我再告訴你個秘密,我這個丫頭雖然學習學習不行,臭美臭美不行,啥都比不上她姐姐,但是她貼心啊!太貼心了,還勤快!這是隨了我了!”
江孝文靜靜地聽著,看了一眼顧雪柔,沖她挑了挑眉毛。
“你吃,這道腐竹小白菜是她做的,很好吃。”兩個小孩兒都是話不多的型別,顧鯤鵬只好負責了餐桌上的大部分談話。
江孝文沒想到顧雪柔才九歲,個子又那麼矮,分開半年就學會做家務了?他看了一眼她,見她抿著小嘴笑得很得意,那小表情別提多嘚瑟了,江孝文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起了跟著嘚瑟的心情,伸筷子夾了一塊兒腐竹,放進口裡。
有些甜,有些鹹,想到是顧雪柔做的,不知道怎地他就覺得真的特別好吃。
顧鯤鵬拿出一罐冰啤酒喝著,喝了三瓶兒之後話匣子就徹底開啟了:“我跟你講啊孝文,叔叔我別的不厲害,但是生孩子是真厲害,沒有人的閨女比我這個女兒更好!”
江孝文埋頭吃那盤顧雪柔拌的冷盤,幾下吃光了半盤,嘴巴有點兒忙,聽了顧鯤鵬的話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顧鯤鵬喝得高興,談興大發,自行找女兒捧場:“小柔,你說,你老爸這話說得對不對?”
顧雪柔斜著細眼睛看她喝了幾口酒就胡說八道的老爸,不答話,只皺著鼻子哼了一聲。她依然牢牢地記得照顧老爸這個責任,她爸雖然年紀是三十歲,但其實跟個三歲小孩兒沒什麼差別。
她爸她媽性格是完全不一樣,但在有些不靠譜的點兒上,兩口子出奇地有夫妻相。
只要沒人搭理老爸,他自己說著說著,九成九會說不下去。
誰知就在這時,整個吃飯期間一直聽著,不怎麼說話的江孝文突然開口了,他抬起眼睛看著顧鯤鵬,對他說道:“叔叔說得對,確實是沒人比小柔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