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雪柔驚訝得嘴巴都張開了,不知道這是什麼展開?
怎麼了?自己睡著的時候,爸爸跟小江哥哥吵起來了嗎?
“你從現在起把手機丟掉,以後記得不要跟他聯系。”顧鯤鵬嚴肅起來的時候,非常嚴肅,爸爸的範兒端起來,女兒不服也得恭敬地聽著:“我也是今天晚上見了孝文,才定了這個主意的。你媽跟我說,去救她的那夥人挺不地道的,看起來就是道上的;你姐也跟我講了這些年她在那不幹不淨的地方,親眼所見的孝文幹的那些事兒,而且你姐還說了,孝文成立的那個什麼資本,就是搜刮老百姓血汗錢的無良公司。他這些年發了多少財,就吸了老百姓多少的血!”說到這裡,顧鯤鵬一臉鄙夷:“這些人真是鑽到錢眼兒了!你媽當初這樣,孝文那麼聰明的孩子,也這樣!真是讓人想不到。”
“哥哥他不會的,你別——”顧雪柔想要幫江孝文分辨,她不想跟江孝文分開。
“不會什麼啊,你身上的傷怎麼來的?”顧鯤鵬看著女兒,顧鯤鵬雖然快四十歲了,但是一雙眼睛依然很亮,一點兒都沒有中年人的渾濁,考慮到他常年風裡來雨裡去地跑快遞,只能說這是老天爺對顧美男的額外眷顧:“你仔細想想,正常人如果不是被逼到絕路了,誰會拿刀子殺人?”
也不——,見得兩個字被顧雪柔吞進去,她想到了那個失去工作,失去家庭的男人憔悴又瘋狂的眼神,想到抱著自己大腿的小孩子哀懇絕望的眼睛,心頭一震,啞啞地說不出話來。
“我這輩子不求財不求利,就想你平安。你想想咱們爺倆這些年雖然沒錢,不是也過得挺好的嗎?我們倆不比你媽媽和你姐姐開心?我們倆缺啥了啊?”顧鯤鵬問跟著他過了這麼多年,六歲就想方設法節省家用,風裡來雨裡去吃了無數苦頭才長大的女兒。
顧雪柔無言以對。她不懂爸爸突然說這句話幹嘛,是挖坑給自己跳嗎?那必須說自己超級快樂,世上最快樂!
“所以我們不跟那些想法不一樣的人來往,更別提拉親帶故的了。高攀那樣的人,我怕咱們爺倆福薄承受不起。”
原來坑挖在這邊兒了,顧雪柔心想。她不覺得自己跟江孝文在一起有什麼承受不起的,福薄不薄的,封建迷信吧?但她照顧爸爸習慣了,從不讓他不高興,就默默地聽著,不發一言。
“你今年就高中了,爸傾家蕩産給你送去個好點兒的高中,你老老實實地剎心讀書,給爸考個好點兒的大學。別的都不是你這個年紀的小朋友該想的和該接觸的。”
我也不是小朋友啊,顧雪柔心想,我都接過吻了呢。
“我對江孝文更不滿意的一點就是,你才多大啊,他就敢下手!”顧鯤鵬看女兒的眼神兒閃過一抹淩厲,伸手指著女兒脖子上的一抹詭異的淤紅:“這叫什麼啊?孝文他還算是人嗎?小瑩什麼都跟我說了,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跟你老子當年學,十五就談戀愛十六就生孩子一輩子沒出息,我就揍你。”
我根本沒談戀愛啊,哥哥也就是親了我,什麼都沒幹,顧雪柔在心裡不在乎地想。她不會跟江孝文分開的,無論爸爸怎麼說,她都不會分開。沒人有權利要求她這麼做。再敢逼她,她就離家出走——不行,她心虛地想到,不能離家出走,她爸沒人照顧會被老媽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的!
“而且,小瑩跟我說了一句話,我雖然不信,心裡也膈應。”顧鯤鵬說道,臉色陰沉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特別讓他介意的事情。
“我姐說什麼了?”顧雪柔發現顧雪瑩這死女人特別多嘴,簡直破壞王。
“說你媽媽被人綁架的事兒可能是孝文操弄的。”顧鯤鵬一邊搖頭一邊兒說:“我是不信,孝文沒那麼壞。你姐也就是瞎猜,沒跟我說原因。但是咱還是離他遠點兒吧,我不允許別人惦記我這麼小的女兒!以後不許跟他聯系。”
顧雪柔被這句話僵在當地,她怔怔地看著她爸離開的背影,心想我不信,這根本不可能!小江哥哥絕對不會傷害我的家人,不管出於任何理由和原因,他都不會傷害我家的人!我根本不信這樣的鬼話。
可是她闖進夜場,陰影下端坐在一群衣冠禽獸中間,氣定神閑,冷漠無情,對一門之隔正在進行的獸行無動於衷的那個人,她敢說她認識嗎?在呼市,那道高高的結實的緊閉的冰冷的大鐵門,那個對卑微的憤怒的無力的哀懇的人群毫不留情的地方,坐鎮其間的那個人,她敢說她認識嗎——
她瞭解的是六年前的那個小江哥,現在的江孝文她還是崇拜的,還是喜歡的,還是死心塌地地覺得他是自己最好的哥哥的。但是即使這樣,她還是沒有底氣反駁自己爸爸,底氣如同無源之水,在過去六年的相隔中,幹涸了。
她一直到上了車子,手機卡被卸下來丟進垃圾桶,還沒意識到這又是一次不告而別。車子一路向東開,半夜在一家酒店住宿,她姐姐的手機突然響了,把姐倆從夢中驚醒。顧雪瑩接了電話,聽見那邊兒的聲音,她姐放在毯子上的手不能自主一般地顫抖,說話的聲音卻很冷:“你跟蹤我?——你知道我不欠你的,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讓我回去?那你殺了我好了!”
說完這句話,顧雪瑩結束通話了電話,把手機卡從卡槽裡扯出來,起身丟進馬桶沖走。回來她立即對顧雪柔說道:“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顧雪柔搖搖頭,不過她看出來姐姐很害怕,她們倆從小一起長大,爸爸不在家的那些年,面對媽媽那些不靠譜的男人,十歲起就敢於把刀子藏在枕頭底下的自己姐姐,竟然在害怕。
“是那個妄想用個金籠子包養我的男的!如果我被他找到,以後你再想救我,比登天都難。”
她這句話讓顧雪柔立即想到夜店的那個晚上,姐姐被那個流氓張世文堵在洗手間上下其手的場面,她眼睛立馬紅了,心口被怒火瞬間充滿。
“我必須躲起來,趁著他現在被警察監視,還不能隨便行動的時候,趕緊走。”顧雪瑩說道這裡,看著顧雪柔說道:“不要使用電話跟任何人聯系,那個人手眼通天。他已經追蹤到我們在這裡了!”
他們全家匆匆爬起來,大晚上的開著車子一路向東。路上顧雪瑩王爽顧鯤鵬三個人輪換著開車,從高速上下來,省道開了三個小時,然後是市區道路,最後甚至是盲腸道,直到看見大海了,空氣中都有海風的腥氣,他們才停下來。
這是哪兒啊?顧雪柔從車子上爬下來,齜牙咧嘴地揉著自己痠疼的全身,尤其是肌肉發麻的後背,到處張望著。
“寧遠。離邊境很近了。”顧鯤鵬說道:“這地方應該沒有人找得到我們。我當初在西藏挖電站的時候,有一個工頭兒他家就是這兒的,他當時跟我說,他們這兒田地特別多,因為人都搬走了,很多田地都沒人種。有資金的,可以輕松包上百畝的良田,搞經濟作物種植,也算是一個不錯的謀生法兒。”
我爸還真是雄心勃勃啊,顧雪柔心想,可是,他會種地嗎?再說——顧雪柔看著一件虎頭t恤,外加一條到大腿根的牛仔超短褲就要五千多塊的顧雪瑩,還有雖然洗淨鉛華但是一張臉玉雪似白,肌膚依然吹彈可破的王爽,這倆人也不像是能跟老爸當農婦的人啊?
“咱就在這裡過了。”顧鯤鵬一句話定了調子。剩下三個女人看著他,然後面面相覷,全都聳了一下肩。
安定下來他們用了一個月,這樣的小城市有個好處,很多地方的手續並不嚴格,房租什麼的也便宜得讓人咋舌,鎮上樓上樓下帶著前後院子還能種菜的一棟房子,房租才五百,他們全家四口都住進去房子還顯得很寬敞。顧雪瑩在九月份開學前,帶著她妹妹找到了本市一所口碑不錯的寄宿高中,小小地施展了一下她的交際手腕,談笑間不動聲色地給教務主任和校長一人塞了兩萬塊錢,讓顧雪柔順利地進了這所高中借讀。
“考大學的時候我們再想辦法讓你回去參加高考,畢竟你戶口還在北市。”顧雪瑩叮囑顧雪柔:“記住了不要跟江孝文聯系,你要是不想老姐被人抓走當玩物一樣玩弄,你就老老實實地躲在這裡讀書。還有——”
“還有啥?”顧雪柔沒好氣地問,對這個理直氣壯的拖油瓶特煩,煩得想扇顧雪瑩一頓。
“我當初可是文化課第一名考入戲劇學院的。中間就算各種通告訓練,我也沒耽誤過學習。去年我的畢業成績全優,那可是能保研的。”說到這裡,顧雪瑩哼哼了兩聲,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這是讓我好好學習,別比她差的意思,顧雪柔心想。她對全家人聯合起來把她拐騙到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意見大得很,心情臭臉也臭,冷著臉不說話。
“我們會熬出頭的。”顧雪瑩線條優美的嘴輕輕地冷笑了一下,說道:“沒有人能打敗我們,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
我姐還是跟當年一樣勁兒勁兒的啊,顧雪柔心想,從沒看過她姐為了任何事兒愁眉苦臉的。小時候人家笑話她們,她就會特別難受,感覺抬不起頭來,她姐則反其道而行之,脖子揚得高高地,眼睛長在頭頂上,比那些看不起她們的人還傲氣。小時候她總是害怕,因為一些莫名的擔心而害怕,還會哭,她姐從不哭,只偷偷地在她倆的臥室櫃子裡藏了一把刀,晚上把刀子從櫃子裡拿出來,塞在枕頭底下,沒有一個晚上忘記。
她姐是她們三個裡面最牛逼的,顧雪柔想起王爽的這句話,不得不承認她媽媽有時候腦子還挺清醒的。
“不要想著去找江孝文,就算你不為我考慮,也該為你自己考慮考慮。”顧雪瑩說道:“你要知道江孝文的繼母是高層圈子裡的人物,他的爸爸江偉君是國內商務的副掌門人,江孝文的那個億楓股份就是給某些特定的人賺錢套利的。不要妄圖闖進那個小圈子,真的擋了誰的路,他們踩死我們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
顧雪柔安靜地聽著,這些話她年紀很小,根本聽不懂。但她想有一天自己終究會聽懂的,什麼圈子不圈子,她不在乎,那跟她現在的生活根本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她只是喜歡小江哥哥,他在哪個圈子裡,跟她有什麼關系呢?
她長大是要當警察的,等當了警察,她的理想是要讓那個抱住自己腰的小弟弟,身體的無力和顫抖輕一些;讓那個失去工作的大叔,眼睛裡的絕望少一點兒……
這,才是她最想做的,別的,也不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