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瓦瑟爾公爵去世的訊息傳到無憂宮的時候,腓特烈親王,或者說,曾經的腓特烈大帝正好應邀在韶景軒跟李嫣一起享用下午茶,得到這個訊息的時候,就是腓特烈親王也忍不住長嘆一聲:“又一個。”
他跟黎塞留公爵、舒瓦瑟爾公爵都是同一時代的人,他們曾經叱吒風雲,可是現在,他們都老了。
比起李嫣,腓特烈親王顯然感觸更深一點。
他的老朋友已經越來越少了。
李嫣道:“是啊,路易十六朝廷的三支定海神針已去其二,法蘭西的危局,已然近在眼前了。”
“新時代還要看您。”
李嫣這才聽出腓特烈意有所指。
她放下了手中了報紙,為腓特烈添上茶,口中道:“江山代代有人傑,我不過是這浪潮中的一員而已。親王,你我都知道,這片土地,從來就不屬於我們。”
“但是,她是我們的根。”
李嫣跟腓特烈相視而笑,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色。
良久,才聽腓特烈親王道:“陛下,您會把歐羅巴帶領向何方呢?”
不用贅言,腓特烈早就看出來了,李嫣的目光從來就不會侷限於眼前。
李嫣笑而不答,而是道:“這個訊息還沒有公佈。不過,巴拿馬運河已經通航了。”
腓特烈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
如果是他,他也會對民眾隱瞞訊息的。畢竟,那是一條獨屬於王國的航線。
“您會獨佔這條航線?”
“對。因為這是王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開闢的運河,我當然不會讓人染指。”
“您的目的,遠東?那是您的故鄉!”
多年的疑惑,多年的謎團,終於得到了答案。
“你要複國!”
李嫣道:“人民都是善忘的。在異族的鐵蹄下已經超過了百年,也許他們早已經忘記了祖先的榮耀,也許他們早就以為自己是天生的金錢鼠尾。所以,我不會抱著複國的心態。”
李嫣不答而答,讓腓特烈不覺失笑:
“是啊,這就是您,如果路易十六跟您一樣頭腦清楚就好了。他,他實在是太天真。”
李嫣沒有回答,而是端起了茗碗。
對於她而言,路易十六天不天真無所謂,重要的是,她能夠徹底掌握法蘭西。法蘭西的常關稅和海關稅已經到了她的手裡,這就意味著在未來的四十年內,唐國的産品進入法蘭西境內,會極具競爭力。
只要手段運用得巧妙,那麼,這個國家的人的吃穿用度,都要看她的臉色,她一句話,法蘭西的人民是吃飽穿暖還是在冬日裡忍饑受凍,全部按照她的意思。
至於法蘭西的王位上坐著誰,跟她沒有關系,她也不在乎。
腓特烈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如果法蘭西人民對君主制失望,那可就糟糕透頂。”
李嫣道:“法蘭西現在的國民會議分成兩大派系,一個是吉倫特派,這一派是自由貿易派,在巴黎物資緊缺巴黎市民迫切地希望控制物價的情況下,他們還堅持自由貿易方針,註定了他們會失去民心。能讓我擔心的,無非就是雅各賓俱樂部。”
“嗯?”
“不是很明顯嗎?我國跟英國的貿易戰,可不僅僅侷限於兩國範圍之內,還擴散到了周邊國家,法蘭西、荷蘭、丹麥、挪威、瑞典都在其中,當然,也少不了西班牙、奧地利、沙俄諸國。我國優質的商品,不僅僅擠壓了英國紡織業的生存空間,讓英國北方大量的工廠主破産,連法國和西班牙也一樣,很多手工作坊也跟著破産。工廠主和手工業者紛紛失業,淪為破産者。根據不完全統計,僅八八年十二月,巴黎就有八萬人失業。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曾經擁有又失去。您認為,這些掌權之後,他們會怎麼做?”
腓特烈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他當然知道李嫣的意思。
“您,您是說,他們會要求,土地?”
說出土地這個單詞的時候,就連腓特烈本人都放低了聲音。
這是唯一的可能,也是他最不願意提起的可能。
“沒錯。”李嫣道,“所以,我真心不希望路易十六犯蠢。這個世界上不是沒有把國王送上斷頭臺的舊例,也不缺把國王送上斷頭臺的罪名。叛國罪,就是一個好藉口。值得慶幸的是,他早就跟奧地利公主離婚了,所以,投靠妻子的孃家這種事情,行不通。這是最容易被攻擊的罪名。如果法蘭西的國王被送上了斷頭臺,那麼,別懷疑,雅各賓俱樂部成員絕對會把更多的貴族送上斷頭臺。因為他們需要土地,需要生産資料。”
“您會怎麼做?”
李嫣道:“旁觀。”
“旁觀?”
“對,在他們惹到我之前,我會旁觀。如果他們惹到了我,我會讓他們三次,但是,如果他們敢踐踏我的善意,我不介意動用武力。”
“我能說,這正是您所期盼的嗎?”
李嫣道:“糾結這些有意義嗎?現在,這些都掌握在那位路易十六國王的手中。”
“那麼,您希望那位國王犯蠢嗎?”
“您說呢?”
“您……不,不對,應該這樣說,無論他有沒有犯蠢,您都能夠從容應對,獲得足夠的好處。所以,他犯不犯蠢,對於您來說,都不重要。”
李嫣沒有開口,但是,她的表情已經說明瞭一切。
腓特烈沒忍住:“你不擔心這是在反對君主制嗎?”
李嫣道:“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這些家夥獲得權勢之後的德行,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殺戮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而殺戮和恐怖統治能換回什麼呢?人民的反感和對和平的嚮往。在沒有先例可循的情況下,他們終究還是會回到君主制的懷抱。只要君主制沒有再一次讓他們失望,他們就能夠再一次接受君主制,就跟當年的英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