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巡撫何桂清很想與英國公使文翰搞好關係，但他們之間缺少最基本的互信，也缺少最基礎的共識。何桂清與文翰談論了好一陣時間，卻都說服不了對方。
最終，他們得出了一個共同的結論：大家都在對牛談琴。
文翰和阿禮國一致認為，滿清官員缺少最基本的國際知識，也沒有最基本的合作誠意。在中國當局發生重大轉變之前，中英合作的前景非常暗淡，令人悲觀。
何謂中國當局的重大轉變？阿禮國認為，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咸豐退位，換一個思想開明的人主持滿清朝政。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黑旗軍統一中國，楊烜成為未來中國的領導者。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但面臨著許多未知的困難。
文翰決定留在上海，與各國外交官加強溝通，統一各國立場，催促各國嚴守中立。之後，他將前往寧波、廈門、福州等通商口岸視察。
阿禮國則欣然南下，搭乘一艘前往印度的英國商船，到廣州走馬上任。
這天，商船抵達香港碼頭。香港總督由英國公使文翰兼任，此刻仍在上海。阿禮國沒在香港停留，直接搭乘一艘汽輪前往廣州。
阿禮國登上汽輪，才知道香港至廣州已有定期的輪渡。一名廣州商人成立了一家航運公司，在廣州至香港之間開有輪渡，每天兩班，上午、下午各一班。
更令阿禮國驚奇的是，這家航運公司註冊地不在香港，而在廣州！
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實則重大。
滿清政府重農抑商，並不鼓勵民間發展工商業。民間若要開礦，從事生絲茶葉貿易，必須申請內閣六部的部照。若要開設航運公司，此事尚無先例，必將難上加難。
這種敵視、抑制工商業的做法，不僅抑止了民間的活力，亦使得洋人在華經商困難重重。
譬如，旗昌洋行曾雄心勃勃地在上海開設了一家綜合性的製造廠，名曰“旗記鐵廠”。這家企業花費巨資，進口了成套的機器裝置，不僅可以鍊鐵，還設有船塢，可以製造蒸汽船。
在華夏境內，上海開埠較早，營商環境算好得了。但旗記船廠舉步維艱，面臨著破產倒閉的危險。究其原因，實因華夏缺少近代工商業的土壤：
上海士紳認為鐵廠煙囪破壞風水；鐵礦、煤礦礦主不敢把煤鐵原材料賣給旗記鐵廠；老百姓不敢到鐵廠做工……
在華南，海商購買船隻後，往往把船隻註冊在香港，懸掛英國旗號。海商若要開設公司，也只能把公司註冊在香港。
但現在，廣州人不僅開設了航運公司，還把註冊地設在廣州，更把業務拓展到了香港。這使阿禮國意識到，暨南軍政府鼓勵工商業不是隨口說說的，已經取得了實效。
碰巧船上就有幾個洋人，一看穿著、髮型就知道他們十有八九是中下階層的德意志人。阿禮國走上前去，用法語搭訕道：“你們好！你們也是去廣州的嗎？”
阿禮國是上海外僑領袖，又是英國領事，衣著考究，一身英國貴族打扮。有個中年人認識阿禮國，走上前用法語說道：
“你好！領事先生，我們聽說黑旗軍正在招募炮兵，想過去碰碰運氣。”
法國一直都是歐洲強國，優美的法語一直都是歐洲貴族的通用語言。除此之外，法語具有精準性，是歐洲列強締結條約的常用語言。
一個冷知識是，清末滿清與各國締結《辛丑條約》時，亦在條約中特意宣告，條約各款“均系以法文為憑”。
阿禮國知道，德意志雖然四分五裂，境內工商業卻發展迅猛。論經濟，德意志聯邦的經濟總量已與法國不相上下。一旦德意志統一，必將攪動歐洲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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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普魯士在德意志諸邦中武力最強，陸軍炮兵水準最高，可與英軍不相上下。
阿禮國心裡起疑，乾脆問道：“閣下可曾是普魯士軍人？您去投奔黑旗軍，黑旗軍的條件非常優厚嗎？”
那名德意志人禮貌地笑了笑，說道：“不錯，敝人確曾在普魯士陸軍服役，是一名炮兵少校。黑旗軍開出的條件很可觀，不然我們也不會去廣州。”
阿禮國愕然，問道：“上海有個美國人，名叫華爾，正在組織洋槍隊，幫清政府打太平軍。洋槍隊最低階的步兵，每月薪水有100美元，行軍打仗另有獎賞。你們可曾聽說過？”
月薪100美元，這在十九世紀五六十年代可不是個小數目。要知道，二戰時美國陸軍一等兵的月薪才54美元。
普魯士人已在中國遊歷頗久，知道華爾的底細，便笑道：“華爾這種連軍校都沒畢業的貨色，也能組織僱傭軍嗎？您是英國領事，在中國呆過多年，難道不知道滿清政府的德行嗎？”
阿禮國見普魯士人說話口氣甚大，顯得很有見識，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便有意結交他，詢問了他的姓名。
原來，這位普魯士人名叫路德維希，出身於普魯士容克地主家庭，在軍隊中服役多年。和平年月，路德維希晉升無望，便退役到海外冒險。
聽說黑旗軍模仿普魯士軍隊建立總參謀部制度，又極為重視炮兵，路德維希便想到黑旗軍中碰碰運氣。
阿禮國心裡感到不妙：暨南軍政府治下，工商業已經開始勃興。黑旗軍積極學習西方，又吸引到了路德維希這樣的職業軍官。假以時日，楊烜豈不要一飛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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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僅暗自感嘆，楊烜雖然只是個地方性的軍閥，卻長袖善舞，得到了廣州海商的支援，尤其擅長與外國發展關係。
英法俄是世界一流強國，楊烜不大樂意與他們打交道。因為他知道，暨南軍政府與一流強國打交道，很難佔到便宜。
他另闢蹊徑，注重與美國、德國、丹麥等小國發展關係。
美國奉行光榮孤立，對殖民統治沒有興趣，卻有著充沛的鐵路資本。
德意志聯邦雖然四分五裂，但商品價格較為低廉。普魯士軍隊更是陸軍翹楚，受到楊烜的青睞。
丹麥雖是北歐小國，卻在電報事業上贏得先機。丹麥大北電報公司已經拿下了軍政府的訂單，準備在兩廣建設電報網。
……
對於阿禮國來說，這是難以接受的。他必須扭轉這一趨勢，擴大英國在嶺南的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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