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威望最高,還是由他打破了沉默:“諸位,今日難得一晤,我們應該開誠佈公,對全域性有一個總的盤算,定一個總的宗旨出來。”
胡林翼也非常坦誠,對道:“滌帥明鑑。如今,粵匪勢大,剛剛吞下江南,又在真臘用兵。雲南、貴州兩省,賊勢已熾。湖南為湘軍根本之地,粵匪亦派兵入侵。
“我們要儘快肅清湖北、江西,只能這樣,湘軍才有餘力保衛湖南,才能抵抗長江下游的粵匪主力。天京事變後,長毛各自為戰,並非我軍對手。
“現在,粵匪僭居南京,又收編了長毛。湖北、江西一帶的長毛,都受匪首林啟榮統一指揮。我軍則分為兩部,一部攻武昌,一部攻九江。
“粵匪力合,我軍力分,此所以兩軍僵持也。依我看,總得分出個先後主次來,先集中打下一城。武昌下,則湖北賊平;九江下,則江西賊平。
“孰先孰後,務必要有個計較。”
曾國藩反應慢,只覺得胡林翼的話並不好聽。交情歸交情,正要較起真來,胡林翼可不會隨便屈從他。
正在他思考如何回話時,羅澤南發話了,說道:“自古長江流域作戰,必先取上游,然後攻下游。武昌雄居九江上游,若要區分主次先後,自然要優先攻武昌。”
彭玉麟也贊同羅澤南的意見,說道:“羅山說得不錯。長江流域作戰,非要水師精良不可。湘軍之所以能夠打敗太平軍,水師出力最多。
“我軍之所以陷入被動,同樣因為水師。湘軍水師不僅不敵粵匪海軍,簡直連招架之力都沒有。現在,粵匪剛剛吞下江南,洋人兵艦紛紛來華。
“粵匪的海軍戰船,一時半會兒無法西調。我們應當趁這個空當,抓緊時間攻下武昌,把兩湖聯成一氣。武昌為天下根本之地,有武昌,就有襄陽,就有荊州,失武昌則失襄陽,則失荊州。
“失荊州,則失四川,失襄陽,則失中原,則失天下。此中利害,滌帥自然清楚。”
彭玉麟剛直不阿,說話做事亦非常爽快。他是曾國藩的嫡系愛將,並不幫著曾國藩說話。
曾國藩並不難過,反而非常欣賞彭玉麟的率真。他早已定下決心,要移軍武昌。但他性子慢,習慣決策前先聽取眾人意見。
胡林翼也沉不住氣,說道:
“九江位於武昌下游,即便我們奪下九江,也不好守九江。武昌、安慶之敵可以上下夾攻九江,我軍的糧草輜重亦無法走水路輸送九江。
“至於江西,雖為東南腰肋,實為一個死地。江西以北,為長江,贛江匯入鄱陽湖,鄱陽湖在湖口連通長江。因此,湖口實為江西的出口,九江為湖口門戶。九江、湖口兩城,長毛經營多年,如今都為粵匪所有。
“江西以東,以南,與安徽、浙江、福建、廣東四省接壤。除安徽外,其餘四省都被粵匪所有,隨時可以攻入江西。長毛餘孽秦日綱盤踞皖南,不肯歸順,同樣是我勁敵。
“江西以西,與湖北、湖南接壤。武昌有粵匪,湖南南部亦有粵匪。粵匪在廣西亦陳有重兵,一旦主力北上湖南,亦可圍江西。
“因此,江西實乃一個死地。滌帥在江西,不僅難有作為,還將自陷險境。”
胡林翼的話雖然坦率,卻未免有些說風涼話的嫌疑。畢竟,曾國藩的欽差大臣,節制的是江西、江蘇、浙江三省軍務。江蘇、浙江兩省都已歸入中華帝國,若曾國藩再離開江西,豈不是臨陣脫逃?
咸豐作此任命,本就想驅使曾國藩賣命,與革命軍死磕。這樣一來,胡林翼的武昌的壓力大減,才有可能攻下武昌。
武昌在手,官軍就能保住襄陽。襄陽在手,就能保住河南、陝西。大清的天下,暫時還不會動搖。
所以,武昌的得失,關係天下的得失。曾國藩這個人反應很慢,每當臨陣打仗,常常打敗仗。但他思考周詳,長於運籌帷幄,戰略眼光一流,自然不會不清楚武昌的重要性。
只是,他擔任湘軍統帥,要考慮的因素很多。若單從軍事上看,自然要回師武昌。
但此舉違逆朝旨,必會觸怒咸豐。京城裡那幫吃飽了沒事幹的御史,自然會揣摩上意,上書攻擊曾國藩。
還有江西全省的軍民,均視湘軍為倚靠。一旦湘軍離境,江西軍民心將心寒,臨近浙江、福建、浙江的地方,說不定就會投降革命軍。
可大局糜爛,不移師武昌,曾國藩又能怎麼辦?他等眾人說完,毅然下定了決心,說道:
“武昌比九江重要,我們理應先打武昌,再打九江。不過,與其區分主次,不如干脆合兵一處。兩部湘軍疊加,戰鬥力至少提升一倍。
“合兵之後,指揮排程更為靈便,糧草供應也更有統籌,是一件利大於弊的事情。”
胡林翼喜出望外,羅澤南、彭玉麟也十分高興。他們原以來,曾國藩為人執拗,反應慢,不會輕易移師武昌。
曾國藩本來並不具備做大帥的才望,也不像是做大帥的材料。之前,湖南名士左宗棠談鋒極健,思路極快。他與曾國藩聊天時,發現曾國藩神情木訥,常常跟不上他的思路,對曾國藩頗為輕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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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湘軍初建時,曾國藩官職最高,是從二品的侍郎,在官場廝混多年。而湘軍大小頭目,大多都是沒有功名的書生,更別提有什麼實際性的官職。
當時的羅澤南,在湖南名氣很大,弟子眾多。他建立團練時,只是一個在籍的生員,無官無職。彭玉麟在鎮壓天地會李沅發起義後立下功勞,被賞拔為“臨武營外委”。他恥於擔任下級武官,根本就不赴任。
在當時好男不當兵的風氣下,曾國藩以二品侍郎的身份辦理團練,成功號召了一批有志向的書生。在這種背景下,曾國藩出任湘軍統帥,也算是實至名歸。
胡林翼同樣擔任欽差大臣,對曾國藩的處境感同身受,說道:“滌生,若是合兵一處,朝廷恐怕會有想法。若再移師武昌,江西境內空虛,恐怕要流言四起啊。”
曾國藩卻無奈地苦笑一番,說道:“為了大局,我又怎能瞻前顧後,顧慮個人的進退得失?既讀聖賢之書,自當以天下黎民蒼生為重,何故惦記自己的功名富貴?
“皇上聖明,想必也會明白我的苦衷。天下賢達通理之士居多,自然也不會錯怪我。我還有你們這幫知音,就算百年之後付諸史書,想必史家也會幫我說句公道話。”
曾國藩提及“百年之後”,顯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彭玉麟為人最坦率,當即感動得眼圈一紅,說道:“滌帥公忠體國,實乃大清之幸。我願誓死追隨滌帥,以報知遇之恩。”
羅澤南也動了情,說道:“滌帥顧全大局,忍辱負重,實非我等所能及。”
胡林翼這才意識到,曾國藩大智若愚,在湘軍中的威望極高。他機變極快,當即說道:
“滌生義舉,我心悅誠服。合兵之後,就請滌生主持大局,擔當湘軍統帥,節制六省軍務。事權統一,必能奏效。攻克武昌,指日可待矣!”
曾國藩抓住機會,也不謙讓,說道:“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只要我們湘軍團結如一,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就算粵匪兵精械良,我們也能與他爭出勝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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