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若是談判不成,責任在你吐蕃!
第一次與吐蕃會談的地點,定在了鴻臚寺所佈置的館驛之內。外藩出使,館驛便如同他們本國之地,大唐使節先去拜訪,無異於一種示好。
魏元忠、解琬和洛北三人都穿了全套官服。對面的吐蕃使者也是盛裝打扮,帶著兩人一道與會。其中一個自我介紹是“尚贊咄熱拉金”,是吐蕃的政務大臣,另外一個叫“達紮恭祿”,正是那天在馬球場上不要命地去抄洛北的球的那個青年。
達紮恭祿這次換回花團錦袍,腰帶長刀。洛北與他目光一碰,又各自收回,雙方都知道對方不是個好惹的角色。
大唐和吐蕃有三個地方一直糾纏不休,一個是西域的西突厥十姓之地,一個是河西的吐谷渾故地,還有一個就是隴右的九曲之地。這次和談,均要列入談判的條件之中。
會談一開始,便是晦澀艱難,以九曲之地為公主湯沐之時已經被聖上詔書駁回。吐蕃人心中有氣,連著提了幾件事情,都沒有一個條件肯讓。
魏元忠氣得頓失涵養:“歷年來吐蕃與大唐爭戰頻頻,都是你吐蕃不服王化,屢屢越界,今日談判,還大言炎炎什麼吐谷渾仰慕來歸你吐蕃,吐谷渾王族慕容家的首領如今就在長安,要不要叫他來問一問?!”
悉燻熱面對魏元忠的斥責,面色不改,但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他微微一笑,緩緩開口:“魏大人所言非虛,然而,我們今日所談,非是歷史,而是現實。”
大唐與吐蕃在大非川發生過數次戰爭,可以稱得上是屢戰屢敗,否則吐谷渾故地也不會盡數落入吐蕃手中。洛北臉上已經露出慍色,正要起身說話,卻被一邊的解琬按住。
解琬深知此刻的局勢緊張,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更大的沖突。他按住了洛北,示意他冷靜,然後轉向悉燻熱,語氣平和地說道:“悉燻熱大人,大唐與吐蕃雖然約為甥舅之國,但一直沖突不斷,大唐並不是要恢複貞觀年間的舊日邊境,而是要為吐谷渾部族謀得一息之地,以供吐谷渾生存。”
“戰敗的部族不配擁有生存之地,”達紮恭祿站起身來,“要是吐谷渾想要土地,就讓他們自己拿著刀來搶。我們絕不會把土地雙手還給他們。”
洛北聽聞此言,心中已經點燃一支熊熊之火,面上卻依舊一片溫和冷靜:“達紮恭祿,大唐與吐蕃今日坐在這裡,便是要考慮以談判解決爭端,如果你堅持這種蠻橫無理的態度,那麼我們也不得不重新考慮談判的可能性了。”
悉燻熱見狀,知道事態已經有些失控,他連忙站起身來,試圖緩和氣氛:“各位尊貴的使節,請稍安勿躁。我們此次前來,是為了和平而來,不是為了戰爭。我希望我們能夠保持冷靜,不如我們再談一談隴右的事情吧。”
魏元忠道:“隴右的事情已經沒有可談的了。我們以犛牛河為界,以犛牛河到黃河的河源地帶為緩沖的‘閑壤’。”
悉燻熱搖了搖頭:“不行,一定要以黃河為界。但可以以九曲之地為閑壤。”
“九曲之地一直位於黃河之東,素為我大唐國土,我大唐絕不可能退讓。”解琬道,“若是不設閑壤,則可以以黃河為界。”
“不設閑壤,就怕邊將貪功,再起邊釁。這盟約恐怕會形同無物。”尚贊咄熱拉金說。
尚贊咄熱拉金的話讓會談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大唐和吐蕃之間的爭執,已經不僅僅關乎土地的問題,更是涉及到雙方的尊嚴和未來的安定。
魏元忠緊鎖著眉頭,深知吐蕃人此刻提出的“閑壤”之論,不過是想要佔據更多的優勢,讓大唐在日後處於不利地位。他瞥了一眼解琬和洛北,只見二人也都面露難色。
解琬沉吟片刻,道:“我們理解吐蕃的擔憂,但我們也必須考慮大唐的利益。不如我們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案:以黃河為界,但雙方各設一定數量的‘哨卡’,以監督邊界的和平與安全。這樣既能保證雙方的利益,又能避免再起爭端。”
悉燻熱和尚贊咄熱拉金聽後,互相對視一眼,顯然在權衡利弊。達紮恭祿則一直沉默不語,但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終於,悉燻熱開口了:“這個提議,我們需要回去與贊普商議。但在此之前,我們願意就其他事項繼續談判。”
魏元忠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接下來談判的便是西域的西突厥十姓之地了。
西域的西突厥十姓之地混雜著西突厥、突騎施、拔汗那和大食數國勢力。吐蕃眼饞西域的人口、糧草和財富。更加上西域與吐蕃道途極近,稍有爭端,鎮守西域的將領便可以和河西、隴右三方合圍,將吐蕃牢牢鎖死在雪域高原上。故而每次談判,吐蕃都將十姓之地作為條件之一。
“十姓之地絕無一點可能。”魏元忠再次拒絕了提議,“西域與吐蕃毫無瓜葛,吐蕃每每談判都將此事列上條款,可見你們不是誠意求和。”
達紮恭祿憤而起身,恨聲道:“魏相公,請注意你的言辭!我們吐蕃並非沒有尊嚴,豈容你如此侮辱?”
洛北輕輕敲了敲桌子,也站起身:“達紮恭祿,我知道你曾經是前任贊普杜松芒波傑身邊的七位護衛勇士之一,現在是吐蕃的政務大臣。吐蕃內部的情況,你應當比我更加清楚,有幾個問題,我想和你請教。”
他說這幾個名字的時候發音更近於吐蕃語,又將達紮恭祿的來歷說得一清二楚。在座的吐蕃使臣無一不露出驚訝神色。達紮恭祿心知這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人依舊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你想說什麼?”
洛北道:“我想問問你,屢勝大唐的戰神論陵欽現在在哪裡?誅殺論陵欽家族的偉大贊普杜松芒波傑現在又在哪裡?尼泊爾等國如今還服從你吐蕃的政令嗎?內部的政局可還安穩嗎?”
滿座的吐蕃使臣,臉色都灰暗下來。洛北的話如同一把鋒利的劍,直刺吐蕃使臣們的心頭。他們知道,洛北所提及的每一個問題,都是吐蕃當前的軟肋。論陵欽功高震主,為贊普杜松芒波傑所誅。杜松芒波傑又被內亂所殺——如今的尺瑪雷代幼孫執政,若無這封盟約,怕是坐不穩吐蕃的贊普位置。
魏元忠見他們臉色灰暗,各自陷入沉思,開口便道:“好了,你們回去想一想,若要呈報吐蕃贊普和攝政太後,我們也可以等。但是諸位大人可要記住,這次談判是我們誠意最大的一次,若是談判不成,責任在你吐蕃!”
他說罷,帶著洛北和解琬起身離開館驛,絲毫不在意這幾個吐蕃使臣在他身後說話。
回到朝房,魏元忠輕輕一笑:“好險的場景,要不是洛北反應快,今日已經被他們壓倒了氣勢。”
解琬猶疑道:“魏相公,你不擔心這次談判徹底破裂嗎?”
魏元忠倒了杯水:“解禦史,這件事情急得不是我們,而是吐蕃。吐蕃新主登位,需要這份和約穩定局勢,外部無憂,攝政太後尺瑪雷才有時間和功夫,清洗吐蕃朝政,扶持他們自己的勢力。如果我們不拿氣勢把他們壓住了,他們就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我們的底線。”
“如今咱們是反其道而行之。”解琬這才明白了他們的意思,“叫他們守在我們劃的紅線裡談。”
“不錯。我把你們叫過來,也是為了這些事情。領土的事情被我們堵死,他們會在別的地方上下文章,貿易、財帛、工匠、文書,諸如此類。”魏元忠道,“其它的事情都好說,依著往日的慣例談了就是。唯有一條,若是他們求以儒家經典,咱要怎麼說?”
洛北皺了皺眉,沒明白此事的症結在哪裡:“這,既然吐蕃人心慕王化,賜幾本書給他們又沒有什麼。”
解琬倒是明白了魏元忠的意思:“魏相公是會擔心朝中有人會說吐蕃人借了《春秋》、《左傳》,會學得越發狡詐?”
魏元忠頷首:“漢朝時,東平王劉宇是漢成帝的親弟弟,他向朝廷請求《史記》和《諸子》,漢成帝也不肯給。何況如今吐蕃是我們的敵人,這和資敵有什麼兩樣?”
解琬笑道:“要說儒家經典之中只有用兵和詭計,怕是滿朝的孔門儒生沒有人肯答應。禮義仁智信不是也從其中來?這點言論回駁起來容易,魏相公也不用多慮。”
在吐蕃與大唐的談判再次進行之時,春闈在萬眾矚目之下開始了。
洛北忙於吐蕃事務,卻還是抽了時間送了王翰和張孝嵩入考場。
王翰一臉無所謂:“今年鬧出這麼大的陣仗,誰做考官怕是也點不了我的名字,我就進去坐個三天,看看能不能做出幾首好詩來。”
張孝嵩卻面帶緊張,一雙手不住地在兩邊搓著衣角:“我倒是希望能夠蟾宮折桂,這次要是再中不了,我就到邊塞去從軍。不要一年一年地在考場中虛耗光陰。”
洛北笑道:“王翰,你不是一向自稱風流才子,才華當世莫比麼?孝嵩不是也雄心勃勃。一到要進考場的時候,怎麼都洩了氣了?”
“朝中事情這樣多,進去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張孝嵩道,“洛公子別擔心我們,我們還想著等出來之後,聽你們的捷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