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承接原作2015年8月17日,鐵三角遷居雨村日誌。
算作《胡鬧》的番外之一前傳)。篇幅短,預計只有幾道菜……不是,幾個章節。唯愛和美食不可辜負。
接到悶油瓶之後,我們調頭踏上返程。
吳家堂口的一些人,以及外界許多人都想不通,我興師動眾浩浩蕩蕩的目的,不是去盜長白山裡的墓,而只是接一個人出來。他們本以為,憑我的能力,我應該會搞出一樁大買賣。這件事就相當於,我左牽黃右擎蒼,騎著汗血寶馬,肩扛方天畫戟,結果只去別人家裡偷了個西瓜。
隊伍行進時,許多人的視線都有意無意停留在悶油瓶身上。在他們眼中,這一趟相當於空手而歸,什麼都沒撈到,什麼都沒賺到,可是為什麼幾個東家還這麼開心?令人費解。難道這個被接出來的人手中擁有什麼寶貝嗎?
悶油瓶的行頭和其他人不同,他穿得特別單薄。十年前進門的時候,他曾把一套外衣脫在地上,用石頭壓著,十年後,我在門前撿到那套外衣,就順手穿到了自己身上。結果,他一直也沒有向我要回去。
到了夜裡,山中多了些明顯的涼意,或許在隊伍裡再找一套衣服給他穿著?我心說,在門裡蹲了那麼久,說不準體質已有所下降。悶油瓶同志歷經千難萬險終於回歸大本營,要是讓他第一晚就感冒,那講起來真是丟份子。
他表情淡淡的,和我們一起行走在夜間的山路上。胖子一路都在悶油瓶身邊絮絮叨叨,一張嘴從未閉過,悶油瓶也就耐心聽著,偶爾說一兩句話作為應答。
我看著他的側臉,心中漸漸充斥著一種相當奇怪的感覺。老友相見,我當然是極其開心的。但是我的開心似乎和胖子不太一樣,我現在對著悶油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該說些什麼?這種時候,按理說可以放下所有顧慮暢聊一宿,可是我想說的又太多了。心中千言萬語,張嘴時反倒成了無言。
胖子忽然歪頭看我,道:“你傻了你?怎麼一個勁盯著小哥看還不說話?”
我嘲他一句,“你在那兒嘚啵嘚啵,話都被你一個人說完了。”
我問悶油瓶要不要添些衣服,他搖頭,表示根本不冷。胖子拍了下悶油瓶的肩膀,理直氣壯對我道:“你什麼時候見過小哥受涼感冒?真是瞎扯淡了。”
這種話題對悶油瓶來說,好像的確沒有必要。透過樹林的枝椏,我看了看天空,北鬥星的鬥柄已經轉到了相當偏西的方向,夜非常深了。我呼了一口氣,突然明白過來,這其實是一種陌生感。
只有像胖子那樣粗線條的人,才能把這一切當作無事發生,彷彿悶油瓶只離開了半天而已,回來後繼續小酒一酌,把今天早上的菜熱一熱,接著吃,反正才半天工夫,那些下酒菜還沒壞。
可是於我來說,這麼些年過去了,吃飯的桌子都已換過好幾輪。所謂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大概就是萬般熟悉,相見時心中卻又有著別樣的觸動。這種觸動包含了我的無數情緒,糾纏著埋在心底,讓人很難挖出來,也很難扒開來去看裡面有什麼。
這件事終歸是不太真實,我總是不由自主看著悶油瓶,然後告訴自己這不是那些幻境。在心中對自己唸了一千遍,心底才平息下來。
從山體深處的青銅門,到山中荒廢的林場,再到二道白河鎮,我們走了將近兩天的時間。
到鎮上後,我第一時間躺到旅館床上,行動目的已經達成,並且累慘了。
我準備歇幾分鐘再出去和他們商量接下來的行程。可是,我這一歇,合了眼,卻很快讓自己徹底睡了過去。我沒想到自己居然能安穩地睡那麼久,這種失去自控力的情況已經很久沒發生了。
等到五個小時後,生物鐘才令我睜開眼睛。我一眼就看到悶油瓶在一旁坐著,靜靜地望著我。
胖子的鼾聲傳來,我看了圈周圍,自己的鞋子和外衣已被脫下,不知道是誰還給我蓋了薄被。我瞬間清醒,現在的問題不僅僅是我睡過了頭,悶油瓶似乎沒有床睡。因為隊伍裡事先全部點過一遍人頭,旅館床鋪是算好的。就連那些大通鋪,每一間人數也正好擠滿了上限。難道悶油瓶一直沒睡嗎?坐在那裡看了幾個小時的星星?
我一下覺得很不好意思,挪開自己的身子,空出半邊床,對他說擠一擠還能睡一個人。
悶油瓶似乎想說什麼,看了我一眼。但他最後沒有說,躺到了我床上。
清晨光線昏暗,我睜著眼,有點想和他說說話敘敘舊,但是想了片刻,尚未想出什麼好話題,便又睡過去。和悶油瓶一起睡的優點在於,他會給對方分出足夠的空間,而且不會打鼾或亂動,不會中途把對方頂下床去。更不會像胖子似的一條胳膊壓到別人肚子上,往往直接用重量把人壓醒。
難得有了偷懶休息的時候,就這樣,我們在二道白河開始休整,恢複身體和精力。悶油瓶在恢複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世界則在恢複對他的接納。那扇青銅門後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盡管在裡頭待了十年,悶油瓶的身體也沒有異樣。對此他沒有說什麼,我們也沒有問,那些應該是無法被常人理解的。
胖子喜慶得不行,包下了二道白河鎮上的數個大餐廳和小飯館,宛如古時候凱旋的慶賀儀式一般,連擺幾日幾夜的豪華宴席。那麼多人,吳家堂口的,解家隊伍的,還有被莫名邀請的過路人和當地人。隊伍把下地的裝備一扔,流水席設在馬路牙子上,十分影響市容。
並且還招來了城管,胖子用一股高仿的東北碴子口音,勾著城管的肩膀道:“俺家這兒辦喜事,家族百年一遇的天大好事,他爺爺都高興得墳上冒青煙了。弟弟你今年剛上崗吧,來這是叔給你的紅包,坐下一塊兒吃。”
飯桌上基本全是實打實的爺們,吃起來也是實打實。那麼多人的食量相加後簡直驚人,飯館的食材都給吃了個七七八八。
在二道白河的最後一晚,胖子飯也沒吃,開了一箱又一箱酒,逮著人就吹一瓶,喝得天昏地暗,那些第二天需要開車的夥計都要躲著他走。胖子的酒量其實非常大,像今天這樣喝醉實屬難得。我和悶油瓶合力把他拖回了旅館,然後悶油瓶負責在房間裡照看胖子,以避免胖子去拿著潔廁靈吹掉一瓶。
我回餐館打包點飯菜,然而廚子告訴我快打烊了,而且今天食材所剩無幾,他們家都快被我們吃空了。
最後便只有廚房加急做出來的幾份雞蛋羹。
我拎著打包的雞蛋羹,回到旅館。胖子在床上鬼嚎似的唱歌,悶油瓶正站在窗邊。現在這個時刻,月亮剛好升到視窗外的位置,一眼看去,窗外便是遠山的剪影,以及一彎細細的月牙。
胖子猛地從床上蹦起,奪過我手裡的東西,開啟一看,說了聲喲,“好東西,圓潤光滑,這道金光露三分藏七分,是明朝的玩意兒。”
我懷疑地看著他,“你還能吃嗎?”
胖子突然又閉上了嘴,低下頭仔細打量起來,語氣有幾分認真,道:“確實是好東西,鏡面雞蛋羹。”
“什麼?”我說。
接著我對悶油瓶小聲道:“胖子可能要撒酒瘋了,做好準備。”
胖子已是被酒精燻得東倒西歪,道:“鏡面雞蛋羹,江湖秘聞菜式。蒸雞蛋的時候必須沒有任何雜質,鍋蓋上也不能有滴落的水珠,這表面才能光滑如鏡。而且——只有心緒寧靜之人才能看出鏡面,鏡子裡才能看到自己的心。”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扶著他左右亂晃的身體,“你去衛生間洗把臉,趕緊的。”
胖子搖了搖手指,說道:“我是看得到鏡子的。哥幾個,已經寧靜了,因為小哥出來了。但是,天真你沒有寧靜,你看不到鏡面,是因為——也是因為,小哥出來了。”
胖子話音剛落,就哇的一下嘔出來了。悶油瓶迅速過來扶住他,拍打背部。一時間,房間內彌漫著胖子吐出來的酒氣。
我和悶油瓶把他拾掇幹淨,扔回床上。一般來說,吐過就好了。胖子不再扯著鬼嗓子唱歌,而是開始低聲說話:“天真你之前說那什麼村子來著,當地飲食習慣咋樣?氣候好不好?我跟你說,帶我一個。去那邊買個鄉土小樓房,或者幹脆自己造個,你住二樓,我住一樓。小哥要是也去,那就三層,你住三樓,小哥二樓,我一樓……”
雨村的事情我還沒跟悶油瓶說過,胖子現在倒是胡言亂語了起來。我聽著聽著覺得不對勁,憑什麼都是我住:“你這一身膘,得多爬樓梯鍛煉,你住頂層去。”
胖子沒有駁斥我,片刻後,便傳來了鼾聲,睡著了。
我頭疼地嘆口氣,終於結束了。我看了看桌上那幾份雞蛋羹,回頭看悶油瓶,問他吃不吃。
最後我們兩人並排而坐,在胖子的鼾聲中,吃完了食物。
我一直都沒看見胖子說的鏡面在哪裡。我鬼使神差一般暗自想著,悶油瓶眼裡有那面寧靜的鏡子嗎?他已有十年不見人間,從長白山出來後,不知道悶油瓶現在心中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