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委屈、先前對人的憤怒不滿到底是過去了很久了，被時間消磨掉他那直衝腦門兒的情緒，被小格格細細彌補了經年的未經受過的溫暖和體貼，四爺眼下已然不懼失去所謂的額娘，更不會因為旁人的錯誤來譴責自個兒了。
眼下對著母子倆，四爺只餘著些唏噓，只餘著些憐憫罷了，想想太后那相容枯槁的樣子，想想十四爺那羸弱的身子和難過的淚，四爺還不由得心軟，莫名想著以後給十四爺些個自由也未嘗不可。
太后是十四爺最大的依仗，如今依仗要沒了，十四爺自個兒身子又不成，便是再怎麼有不服的心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然當初十四爺同老八老九蛇鼠一窩，心術不正，真放人一馬四爺心裡倒不爽利了。
四爺靜靜的在廊下立著，腦中頗有些胡思亂想，他不開口，年甜恬便也不說旁的來打攪人，只是陪著四爺站著透透氣罷了。
然眼下才初春，日頭下頭了便稍有些寒，年甜恬身上披著狐裘呢，碧荷又是個體貼的，早早的給她備好了手爐，這會兒立在外頭倒也不覺得冷，然四爺今兒得信兒罷匆忙趕來，連大氅都沒披著。
待在屋裡還好些，可這站在外頭著實不成，年甜恬握了握四爺背在身後的手，摸得一手心兒微涼，且趕緊的叫小德子給四爺拿來大氅給四爺披上，還把手爐塞到了四爺手中。
“也不打緊，爺不怎麼冷的。”
手上一暖，四爺這才將發散的情神給收了回來，任由小格格給他繫上大氅，四爺反倒怕年甜恬跟著受凍，乾脆雙手扯著大氅的邊兒，把小格格攏在了自個兒的懷裡，把人抱得嚴嚴實實的。
把手爐給了跟前兒的碧荷，年甜恬只管騰開了手也抱了四爺去，雙手在人背上搓了搓，雖四爺說是不難過不動容，可心情到底還是不爽利，她自然心疼，替四爺不值當，就太后這般不慈的，哪兒消得四爺給人些個悲傷。
然這話卻是不好直說，年甜恬便只陪著四爺，關切著四爺便是。
“不怎的冷不還是冷了，你若是想事兒只管進屋想，吃吃熱茶點心，身子也舒坦，你若是心頭悶著，想盞在這兒透透氣，也不能不顧自個兒的身子，聽話些好嗎？”
四爺柔聲兒笑笑，將懷裡的人攬得更緊了些：“爺這不是也聽話了嗎，也不知怎得，爺就是有些透不過氣似的，瞧著裡頭那二位，心裡亂得厲害，當初放言再不叫他們相見，眼下爺得見了，這還不止，爺竟心軟，想著叫十四爺日子鬆快些。”
“你瞧著，爺是不是上了年紀了，越發的優柔寡斷、猶豫不決了？”
年甜恬笑著朝四爺微微搖頭：“哪有的事兒，在我看來，爺是越來越有人情味兒了才對，太后娘娘和十四爺雖是同爺沒那麼親近，不過你們到底是佔著一份血脈親緣，便是再惱便是再不親近，以前也總有和氣的時候。”
“眼下太后這般，便不說爺了，就我還心頭不落忍著，若爺見狀情緒分毫不變，那我才要道你不好，道你冷心冷情的，做決定也只管順著你自個兒的心來，別覺得這也不該也那也不成的，顧及那麼多作甚，又不是國事不值當如此權衡的。”
“爺現在就很好了，況且什麼上了年紀，爺才將將不惑，正當年呢。”
其實年甜恬說著的這些四爺都知道，然就是想聽這話從小格格嘴裡說出來，如此才能叫他更堅定些，四爺小聲兒的應了一句，只管攬著小格格再透會子氣。
不過那猶豫倒是沒了，亦不再提叫十四爺得些自由的事兒，他並非見不得十四爺過得好，只是眼下人經受的一切苦難皆是為他當年的錯誤做彌補，十四爺不冤、不虧，他四爺亦無對不起十四爺的地方，故而不消得糾結，眼下叫人見了太后已然格外開恩了。
十四爺也合該感激著，合該懺悔著，並不需要他的原諒。
再者寬恕兄弟的事兒由他來做見不得什麼好處，十四爺感激之心也做不得真。
就像先帝爺先前廢立先廢太子一般，兩立兩廢，如此折騰著並不能叫二哥對皇阿瑪多感激，反而日漸積累著恨意與不滿，然他眼下再寬待著，二哥便想起他的好了。
待他百年之後，這事兒交給景顧勒這個新君來做，效果便比眼下要好得多了，亦有立賢立威之意，恩威並施、剛柔並濟，叫人不敢生出什麼造次不滿的心。
想通了此處，四爺心頭當即暢快了不少，拉著年甜恬也不守在凝春堂了，只管尋了一景好的地兒坐坐，吃吃茶用用點心，且想著萬一太后不成，這夜裡還得守著，當著一眾宗親的面兒也不好用些精巧的，亦不好直接點了什麼用，只是些個寡淡的湯水罷了，熬著夜夜難捱。
如此兩個人吃吃喝喝，該晚膳的時候卻是有些用不動了，只管邀著十三爺和十四爺和下頭的孩子們一併來用，一來這滿桌子菜不至於浪費，二來他用不下，也只管叫人誤會他難過沒胃口了。
待十三爺和下頭的孩子們都到齊了，十四爺還未到呢，滿桌子人盡等著他自個兒，四爺自然不喜，便催著蘇培盛去催催。
十四爺心頭不爽利，且仗著難過故意給四爺沒臉呢，然到底心裡還是對他四哥怯怯的，便只敢這麼鬧變扭似的，蘇培盛一來催，他緊忙盡起身跟著去了，到了地方又抹了抹臉，只管說自個兒太過難過，竟忘了時間。
四爺為顯大度，自然不會對十四爺說什麼，只管點頭應下，叫人淨手淨面準備用膳，待十四爺坐定了，場面上一時無話，唯有輕微的碗碟碰撞聲。
說來眾人平日裡多是親切，用膳從不這般安靜著，時常是四爺同怡親王熱鬧邊用邊說，下頭的孩子們也略熱鬧，可今兒多了個十四爺就變得不同了，總覺得氣氛略有尷尬，十三爺幾度看看四爺看看十四爺，皆不知怎麼開口打破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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