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帝王都渴望垂名青史,成為千古一帝。
我也不例外。
可是,死去元知萬事空,那些史冊上記載的東西,只不過是後人用來感嘆唏噓的罷了——我第一次有這樣的想法的時候,是在遇見東瑜那個矮子軍師的時候。
我竟不知道,兩軍交鋒,竟然還有女子要來衝鋒陷陣。她又矮又小,水靈靈的眼睛,嬌嫩的肌膚,貼著兩片滑稽的小鬍子,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殊不知早就暴露了身份。
那個時候我只覺得有趣,只覺得好奇,可是後來我才明白,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產生濃厚的興趣的時候,就一定要小心了,因為愛情,總是會先告訴你一聲,才會降臨的。
後來,我用計謀將東瑜大軍圍困山谷,我們守住了山谷兩側的出口,如果他們不繳械投降,那麼幾萬大軍,就只有餓死的份兒了。
我先是假裝不慎,中了百里南風一箭,讓他自以為佔了上乘,實則我不過是在以退為進罷了,果然,年輕氣盛迫不及待想要建功立業的少年不顧一些切地追了上來,結果反而深陷困頓。
可是這個傢伙似乎忘了,他也身中一箭,若是得不到及時的治療,他恐怕就要命喪於此了。
我以為我的計劃天衣無縫,可是我沒想到,她竟然會是一個變數。
一個嬌嬌弱弱的女子,小小的、柔柔的,竟順著那陡峭的岩石壁爬了上來,她知道我計程車兵們會不會對一個女子產生警惕,但是她又是否知道,她這是羊入虎口?
若非我來得及時,我不知道,一個女子若是被毀掉了名節,她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她誆騙我們說她是這附近的村民,前些日子上山採藥,在這峽谷裡尋找藥材,不知怎的竟遇見了軍隊,她心裡怕得緊,等了數日見還是沒法兒出去,實在餓極了,才鋌而走險,順著峭壁爬了上來。
我打量了她許久,渾身的傷痕,髒兮兮的不成樣子,若非我早就一眼看出了她女扮男裝,恐怕我就要信了。
於是我給了她一個臺階:“朕身中箭傷,既然你懂得藥理,那就想辦法治好朕,否則……”我威脅道:“殺無赦。”
其實,我不過是給了我的部下們一個不動她的理由罷了,他們可以蹂躪女子,但是不能、也不會碰能給陛下治病的醫女,這是帝王的御下之術,我從小心領神會。
她竟乖巧地應了,好像真的很怕我一樣。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她答應去採藥醫治我,不過是為了,能幫百里南風采一份藥材,救他的命罷了。
那時我還欣喜她竟真的醫治好了我的傷口,甚至比我那些軍醫還要厲害幾分,攀談間,我知道她又能文又能武,甚至連尋常女子會的刺繡、音律,她也一樣不落,我從未見過如此優秀的女子,真的從未見過。
於是,我提出了議和,前提是,把東瑜的女軍師嫁給我,我會用皇后之位善待她,以求兩國之好。
我以為這樣一個奇女子,東瑜怎麼也好猶豫幾分的,誰知他們很快便回了信,說是應下了,我卻只是笑了笑,好好的珍寶他們不珍惜,偏要白送於我,真真是愚鈍極了。
事實證明,她的確是一位賢德淑善的皇后,不僅將後宮管理得井井有條,就連前朝的事情,她也能一針見血,出謀劃策。
真真是個難得的賢內助啊!她幾近完美……除了,她不愛我。
新婚的第一天,她沒有半分猶豫,也沒有半分扭捏,說那日在戰場上,她並非真的想要救我,她之所以冒險出來,不顧一切,不過是因為她的殿下傷口化膿,快要不行了。
她穿著大紅色的嫁衣,英氣的臉上毫無畏懼:“若是陛下僅僅是因為那點救命之恩,那麼陛下屬實是虧了,因為臣妾當時,並非真的想救您。”
我忍住惱火與嫉妒,道:“非也,皇后能文能武,冰雪聰明,朕只是覺得,你很適合做皇后。”
她卻笑了:“陛下若是想要一個賢良的皇后,臣妾自然做得,可是……陛下若是想要一個傳宗接代對您仰慕的妻子,臣妾怕是做不得。”
從大婚的第一天,我才知道,她之所以優秀,不過是為了百里南風那個空有大志的小子。
她所習得的一切,不過是他喜歡罷了。
可是,輕言放棄並非我的習慣,我想著,總有一天我會讓她愛上我。
可能是自作多情的人反而更容易陷進去吧,她對我的情沒有半分長進,我對她的愛,倒是日益深刻。直到最後,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愛她,還是心中那股子不屈服的勁叫我愛她……不管怎樣,百里西洲這個女人,成功的俘獲了一代帝王的心。
我為了她,放棄了本能攻下的東瑜,自然也就棄了統一天下的念頭,我為她保著西瑾的繁榮昌盛,沒有再動過一次侵犯她母國的念頭;甚至,我給后妃們的坐胎藥,不過是一碗又一碗避子湯罷了,我想著,我西瑾的嫡子也好,長子也罷,他的母妃,只能是我的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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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沒有絲毫動容。
人甚至能輕易感動自己,卻偏偏感動不了那個住在心裡的人,我當真無用,有能耐把她鎖在心裡,卻沒能耐自己進入她的心。
那會兒我有些破罐子破摔,我一生順遂,可是她卻是我的劫難,我怕是也度不過去了。
梁俶幫我平定叛亂的時候斷了雙腿,我不得以為了安撫忠臣的心,前去探望他,在他的府邸,我遇見了李嫣兒。
她生的妖嬈美豔,我知道,梁俶有意將她贈送與我。
我素來不喜這些,可是……我一想到,我若是專寵誰,冷落她,她會不會反而對我在意了呢?
這個念頭一出,我便點頭應下了,做了一個賢能的君主不可能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出宮一趟來回來個絕世傾城的女子,賜居紫嫣宮,無上的榮寵,無上的榮耀,悉數贈與她。我先前調查了這個女人,她身世乾淨,又生在鄉村,我料定了她沒有心機不會給我造成麻煩,才帶她回來的。
西洲果然動怒了。
可她動怒,並非是因為愛我,而是她認為,我專寵一人,敗壞了朝綱,傷了後宮其他嬪妃的心。
“那朕,難道沒有傷皇后的心?”我裝作不經意道。
她只道:“陛下知道的,臣妾的心不在您哪兒,您自然傷不著的。”
可是我的心在她那兒,她偏還就不知道,任憑風吹雨打,如今已是千瘡百孔。
大限將至之時,我坐在那象徵權勢的龍椅上,握著她的手,溘然長逝的前一秒,我終於在她的眼中見到了我一直想要的東西,這個天下,我已經安頓好了,我的西洲,我也已經安頓好了,我雖不是那千古一帝,卻也並非昏君,只是希望來世,我所愛之人,亦鍾情於我,因為愛或者被愛,都不若兩個人相愛。
今生我從未後悔過,既然喜歡了,就總是要付出什麼的。
身為一個帝王,我冷血,我無情,我甚至卑鄙、不擇手段,可是我滿腔的溫柔,都悉數給了西洲一人,她是我的西洲,是夢歸之地,是想要之人,是愛而不得也捨不得放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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