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靜薔是個守規矩的人，她的辭職信是交給何冼德的。何冼德默默接過信，壓在一堆檔案裡，一句話都沒說，起身離開了醫務科。
劉靜薔跟在身後，問道：“何科長，我是經過慎重考慮做出的決定，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決定。”
何冼德回頭看了一眼劉靜薔，還是沒有說話。他的內心出奇的憤怒。當年大張旗鼓招來的六個人，現在只剩下楊也彬的女兒和女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司亨醫院內部管理存在很大的問題。問題的根源當然在楊也彬身上。
何冼德將劉靜薔的辭職信擺上楊也彬辦公桌上，冷靜地說：“楊院長，婦科劉靜薔醫生要辭職了。”
楊也彬看了一眼何冼德，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後的劉靜薔，不解的問：“劉醫生，你為什麼要辭職？”
劉靜薔平靜地說：“楊院長，這是我個人決定，希望醫院能尊重我的決定。”
楊也彬很難接受這個現實，說：“當年，我花了很大的心思把你們招進來，又為你們爭取到正式編制，說說看，為什麼要走？”
劉靜薔說：“楊院長，我非常感謝司亨醫院多年的培養，但是，我是認真的。”
楊也彬看著何冼德，希望他能勸勸劉靜薔。何冼德故意迴避楊也彬犀利的目光。楊也彬直接問何冼德：“何科長，把萬疏茜請到我辦公室來。”
何冼德不知道楊也彬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也不能拂逆院長的意見，打電話通知萬疏茜。
萬疏茜喘著粗氣走進楊也彬辦公室，看到劉靜薔，心裡明白了八九分。萬疏茜明知故問，楊也彬說：“你辛辛苦苦帶了幾年的弟子要辭職了，你怎麼看？”
“楊院長是要聽真話還是聽假話？”萬疏茜決心跟楊也彬好好談談。
“怎麼講？萬主任還賣起了關子。”
“聽真話，我就說真話，聽真話的代價是你會接受不了。你要聽假話，我就好好吹捧你一番。”萬疏茜說道。
楊也彬瞪著萬疏茜，說：“沒想到，耿直的萬主任也開始拐彎抹角了。”
“我這是被逼的。”
“誰逼你？你們一家三口，兩個人是科主任，醫院對你們不薄。還是要有點職業忠誠度吧？”楊也彬堂而皇之說道。
萬疏茜平時並不願意跟楊也彬來往。他當他的院長，她當她的婦科主任，兩人是上下級關係，沒有任何糾葛，說白了，就是你做你的事，我看我的病人。
讓萬疏茜惱火的事有兩樣，一樣是逼走安如見。沒錯，安如見確實不願意待在司亨醫院，但是，他要走，醫院應該讓人家體面的走，每個人年輕時都有自己的夢想，安如見也有自己的夢想，楊也彬揪住一點小事，逼走了他，這是不厚道。
還有一樣，就是醫院獎金分配出現很大的偏差，新醫改提出分配製度改革，績效獎金向臨床一線傾斜，楊也彬牽頭搞出來的績效獎金分配方案出爐後，科室主任大跌眼鏡。
院長績效獎金是醫院排名前三名科主任平均值的三倍，副院長是兩倍，科長是一點五倍，科主任有意見，臨床醫生也有意見，可是，你再提意見也沒用，楊也彬從來不吃這一套。
萬疏茜想到這裡，對楊也彬不再遮遮掩掩，她說：“楊院長，我這個人你知道，不喜歡介入醫院人際紛爭，也不喜歡得罪人，但是，我今天說的話會得罪你，如果你願意，也可以把我趕出司亨醫院。”
楊也彬非常吃驚，一個平時看起來與世無爭的科主任，自認為非常瞭解的萬疏茜，今天竟然下定決心要得罪我？他冷冷地看著萬疏茜，說：“我要你勸勸劉靜薔，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萬疏茜笑了笑，說：“楊院長，你平時高高在上，聽不到一線人員的真心話，我實話告訴你，一線人員特別是醫生，但凡有點能力的，都在聯絡醫院走人。司亨醫院離死期不遠了！”
楊也彬心中驚駭，問何冼德：“何科長，有這種事嗎？你這個當醫務科長的，為什麼不反應情況？”
何冼德不吭聲。他幾次想反應情況，可是，楊也彬根本不聽下面的意見，說了有什麼用？
楊也彬追問：“何科長，說說什麼情況。”
何冼德說：“還是請萬主任把話說完吧。”
“我來說，”萬疏茜搶過話說，“醫院移交地方管理之後，病人確實多了，可是，楊院長，你們搞的績效分配方案，已經嚴重打擊了醫生護士的工作積極性。”
“哦？我怎麼不覺得呀！”楊也彬說，“你是覺得醫生的獎金應該比我這個當院長的要高？”
“如果有幹得好的醫生，績效獎金應該比院長高，你不能眼紅醫生拿得多，一再打擊醫生的工作積極性，這種分配方案，與新醫改政策相悖。”萬疏茜激動地說，“遲早有一天，司亨醫院有能力的醫生，都會在你手裡走光。”
萬疏茜這番話，讓楊也彬陷入沉思。他當院長，不是為了多拿錢，可是，架不住身邊副院長、科長一再叨咕，績效考核方案才會出現如今這個局面。他沒想到，臨床一線人員的意見這麼大，導致了臨床科室與管理科室水火不相容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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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上，我有責任，也非常理解臨床一線醫生的情緒，”楊也彬貌似自我反思，“我安排一下，各位副院長帶隊專門對績效獎金分配方案做一次調查研究。”
“去年釋出的新醫改政策中，明確提出績效分配要向臨床一線傾斜。可是，我們醫院搞出來的方案不倫不類，明目張膽在醫生護士碗裡搶飯吃。”萬疏茜補充道，“像劉靜薔這樣動手能力強、醫療技術好的中級職稱醫生，還不及管理科室的一個幹事，這是讓人無法容忍的。”
說了這麼多，終於說到劉靜薔要走的真正原因了。楊也彬無言以對。
何冼德說：“楊院長，醫院的績效方案應該馬上修改調整，不能讓老實人吃虧了。”
楊也彬看著劉靜薔，問道：“劉醫生，要是醫院績效分配方案做了調整，你還會走嗎？”
“走！”劉靜薔堅定地說，“錢只是誘因，真正促使我下決心走的原因，是醫院不重視人才，不重視學科建設，我們看不到前途。”
楊也彬被劉靜薔說得啞口無言。醫院人才隊伍建設，楊也彬經常說，但也僅僅說說而已，醫院人才流失嚴重，有些臨床科室，只有一兩個醫生做支撐，走一個，科室就得關門。
楊也彬並不著急，他的理由很現實：每年畢業這麼多大學生，現在本科生都不吃香了，那些人三甲醫院進不了，自然而然要到我們這一級醫院來就業。
楊也彬只想到第一層，就業。沒想到第二層，留人。別人看來，醫院留不住人岌岌可危，他還陶醉在每年能招到多少本科生這個榮光裡。一些醫生，一旦拿到了中級職稱或者副高職稱，馬上就抽身走人。醫院成了剛畢業醫生的培養基地，陷入了招聘—培養—流失惡性迴圈之中。
“我們應該順應時代要求，順應新醫改政策，把人才隊伍這一塊工作抓起來。”何冼德藉機會向楊也彬建議。
楊也彬突然煩躁起來，向站在對面的三個人揮揮手：“走走走，你們都走！死了張屠夫，還吃帶毛的豬呀！”
何冼德、萬疏茜和劉靜薔面面相覷，他們無奈地搖搖頭，走出楊也彬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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