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tyetop >
sty1nove.k"
dataads297"
dataadforat="auto"
datafuidthresponsive="true"><ins>
賈母冷笑一聲:“典簿大人有什麼不懂,不懂的是我這老婆子。”
元春嚇得冷汗淋漓,忙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在地上,牽著祖母的裙角道:“老太太這樣說,是叫元春死無葬身之地。孫女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咱們賈家,為了老太太和老爺。只是孫女年幼無知,遇著大事倉皇無措,在宮中舉目無親無可倚賴,才藉口請老太太來教誨一二。”
抱琴不知所謂,但見元春跪著,也不敢勸,忙也跪在她身後,依依伏著。
賈母見她主僕二人如此,又聽元春這樣說,面色方緩了一些,四周望了望,方道:“好端端跪什麼,你入宮這些日子了,也不顧忌著體面。你一個皇後貼身女官,對著外命婦跪在鳳儀宮的花廳裡,成什麼樣子?起來說話。”
元春到底年輕,哪裡禁得住賈母這樣三言兩語,被抱琴攙著起身坐下,赧然道:“老太太教訓得是。孫女年幼情況不知事,將來該何去何從,還請老太太指點。”
從前在賈府做女兒,只知道祖母慈愛智慧,處處護著她。後來入了宮,常聽宮女內侍們閑話扯皮,倒知道了不少當朝的奇聞異事,其中便有賈太公代善與這位史老太君的傳奇故事。她那時候方知,祖母原從前是這樣的女中丈夫。
彼時她還不大信,只以為是坊間誇大的傳聞罷了。今次在宮中重見祖母,方能領略到昔日賈府當家太太的淩厲風采,不過幾句輕描淡寫的話,便讓她這個前世浸淫宮中十數年的公主甘拜下風。
賈母緩了緩,端起青釉描著弦紋的茶盞飲一口茶,方道:“你這孩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雖說自打你十歲那年落水以後性格大變,可到底咱們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血親,後來我冷眼瞧你這些年,你的主意,我多少能猜得到。”
她淡淡的眼風一掃,也不管元春震驚極了的臉,接著道:“元丫頭,你在宮裡頭瞧了兩年,也該瞧清楚些事兒。除卻東府裡不說,咱們府裡是你大伯說了算,他鐵了心的要跟著太子送死,你父親做弟弟的,沒有那抗衡的餘地。你把主意打到我老太婆頭上來,也是死了心吧,我大晟朝沒有女人幹政的規矩,哪怕是自己個兒的兒子,娶妻生子當官襲爵,早不是我老太婆能左右的。”
賈母話說得極輕,卻極慢。元春聽在耳朵裡,打從最初的震驚,慢慢地轉為了無奈與失望。
她抬頭瞧瞧祖母溝壑縱橫的面容,忽而覺得渾身被抽走了力氣,毫無來時的雄心勃勃。“咱們就眼睜睜地看著麼?”她抬起絕望的眼睛,顫抖著問,“老太太,您說得不錯,我在宮裡頭瞧得很清楚,太子絕非良人,更非明君。他早已失了君心,跌入塵埃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賈母淡然若秋菊,靜靜地望著這個自己最長又最鐘愛的孫女,緩緩道:“可憐你身為女兒身,若你也是和珠哥兒一般的爺們兒,這局面怕是又要不同了。”她緩了緩,唇邊微微藏了一絲冰冷的笑影,“但咱們女人也有男人沒有的好處,這棋局未到死局,倒也並非無法可解。只是……”她直直望著元春清澈而誠摯的雙眼,“總得有得犧牲些,才能向死而生。你敢麼?”
……
賈母與王夫人走後,元春便一直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圍房裡發呆。
抱琴悄悄走進來,只見她正抱著膝蓋倚在床邊,心裡便有些害怕,上去搖了搖她:“姑娘,潘姑姑著人來知會姑娘一聲,今兒皇後在文仁閣陪著皇上用午膳了,叫姑娘晚些再上去。”
元春抬眼瞧了瞧她,只是不說話。抱琴有些忐忑,自己拿著小杌子在她腿邊挨著坐下,“姑娘怎麼了?可別嚇我。”
她卻微微一笑:“嚇著你了?你怕什麼呢?”
抱琴周身似打了個寒顫似的抖了抖,順著那杌子滑跪在地上:“姑娘,我錯了。是我把你和嶽後的事兒告訴太太的。我怕姑娘被三皇子和皇後迷了眼,做出什麼莽撞不能回頭的事兒來,需得要老太太才警醒警醒姑娘。”
元春氣極反笑,一股子怒氣沖上眉心,揚手便是一掌,結結實實地打在抱琴稚嫩秀白的臉上。抱琴生生受了這一掌,被打得歪坐在一邊,卻不敢哭,又爬回來牽著元春的衣角:“姑娘雖怪我,我卻一片赤誠為了姑娘。姑娘和太子作對有什麼好處?和老爺太太作對有什麼好處?我冷眼瞧著,嶽後和三皇子未必便有十成的把握,咱們如今改旗易幟,賭注下得太大。姑娘年輕,沒有老太太、太太在一旁教導,萬一受了旁人的蠱惑可怎麼是好。”
元春靜靜聽她說完,面上也不知是什麼表情,慢慢站起身來,將裙角從抱琴的手中掙出,低眉睨著她,一字一句道:
“打今兒起,你不必在我跟前兒伺候了。我是個痴心莽撞的,不比抱琴姐姐你心思細膩萬事妥帖,知道官場營生權謀論術,又是有忠貞之志的。跟著我,怕連累了你。不過你既入了宮,若不是跟著我,此生便再也是出不去的。過會子我便去回潘姑姑,我一個七品女官,不配有貼身的侍女,便打發你去東宮伺候,也全了你那一片忠心耿耿。”
抱琴嚇得跌坐在一旁,聽見這話,撲過來哭道:“姑娘惱我自作主張,和老太太、太太傳遞訊息,要打要罵,我全認了。太子是誰,我何曾曉得他了?不過是一心為了姑娘,怕你著了人家的道兒罷了。姑娘打罵我,我全受著,只是別攆我。兩年了,我在宮女堆兒裡瞧主子瞧得真真兒的,姑娘是舉步維艱,若再沒了貼心的人兒幫襯可怎麼是好?”
元春冷笑道:“貼心?你是夠貼心的了,貼的全是太太的心,何曾是為了我?”
抱琴哭道:“姑娘說話可得憑著良心,這六年姑娘來了,哪一次不是我盡心維護著?若真是吃裡扒外有了外心,何不直將六年前的故事說給太太聽?何不只說嶽後,不提三皇子?我心裡眼裡只有姑娘,的的確確是隻盼著姑娘好。”
元春一愣:“六年前?”往事像張開的巨網,將她捆得牢,緊緊滲進皮肉裡去,有種張弛間的痛感。
抱琴抬起一雙淚盈盈的眼,痛苦之情溢於言表:“姑娘落水後性情大變,旁人不知道瞧不出,我打小兒跟姑娘形影不離,縱使最開始那幾年不懂,如今也想通了。即便姑娘你竭力掩飾,但你的的確確和從前不一樣的,我何嘗不知道?”
一時間狹小的鬥室內靜得可怕,元春呆呆地望著她一直還以為只是個孩子的抱琴,兩人的呼吸聲幾乎可聞。外間的火盆噼啪爆了兩聲,嚇了人一跳,元春低頭望一望自己素白修長的手心,似自言自語:“我不是救你性命的那人,也不是那人的女兒,你何以對我忠心呢?”
抱琴淚眼朦朦:“我知道紅口白牙對天起誓,姑娘也未必信我,但姑娘只消想一想,即便到了此時,我又何曾害過姑娘呢?”
元春只覺得心裡頭亂極了,惶惶然四處無依,低頭瞧一瞧抱琴那熟悉而曾經令她那樣信任的面孔,這世間還有什麼是真正值得信任的嗎?她不過是個客居在此的孤魂啊!她來到此處的目的,也僅僅是為了這具身體逆天改命罷了!
還奢求什麼真心?什麼忠誠?待到她功成身退,又或是客死異鄉的時候,一切都會如過眼雲煙,消散在那些神仙的神秘薄冊中。
她忽而覺得心灰意冷,有什麼用?太子和嶽後,無論哪一個成了贏家,犧牲的都會是她或是她的族人。曹公的判詞早已寫定,她抑或是任何書中的角色,也不過是筆下的棋子罷了。
惶惶然地,她只覺得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外間燃著的火盆解不了近處的寒,她只覺得身子一軟,便歪倒在炕上。
朦朦朧朧間,她又來到了那座仙宮中,嫋嫋婷婷地,遠處的仙子迤邐而來。待得近些,方能看出正是那害她至此的警幻仙姑。
她滿腹的委屈與憤懣,如今見了警幻,好似乍見了那害人的債主似的,氣沖沖地跑過去,指著鼻子便道:“好你個仙姑,你要我為賈府逆天改命,這也罷了,怎地故意設定這重重關隘,讓我寸步難行?罷了罷了,我也不要虛無縹緲的鏡中世界了,你只告訴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回到我阿瑪和額娘身邊?”
警幻低眉凝她,只是一笑:“若是輕易便改得的,如何綜曹公一家三代也不能?你棄世自縊,本是犯了大罪,我念你情緣未了,才給你個機會恕罪,如何你反倒不知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