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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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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後出得門來,便欲回鳳儀宮中去,只聽後頭清脆的一聲“皇後娘娘”,令她停下腳步來回頭望去,正是成貴人。

成貴人笑盈盈地迎上來,行了個蹲身禮,親親熱熱道:“娘娘走得好快,臣妾都差點兒跟不上。”她拈起帕子來拭了拭薄汗,方道,“臣妾的兄長從安陽帶回了許多當地特産,有一包青梅極好,爽脆新鮮,臣妾用來醃了酸梅子,製成酸梅湯,如今熱得狠了,喝這個正好解暑。臣妾叫人備了一壇送去了鳳儀宮裡拿冰水湃著,現下娘娘回去正好喝了。”

她口齒伶俐,字字句句如珠落玉盤清脆爽快,叫人在這似火的驕陽下聽了格外舒暢。嶽後聽了便微微一笑:“難為你想得周全,本宮便領你這個情。只是這樣的好心意,若是也送去給皇上一份,豈不更好?”

成貴人笑得坦蕩,燦燦星眸中又透著狡黠:“皇上與娘娘是夫妻,臣妾不過是妾室,妾室侍奉主母是理所應當。至於皇上麼,自然是皇後娘娘您才最瞭解,您若說該送給皇上一份,臣妾便聽從您的吩咐照辦;您若不吩咐臣妾伺候皇上,臣妾自然不敢逾越。”

嶽後深深看了看她,冰清如玉的面上不辨喜怒,待瞧得她微微不自在,坦蕩的面上露出一絲絲的赧色,似乎為自己方才說出的話而感到些許窘迫,嶽後才點點頭,微微笑道:“你是個伶俐的,本宮喜歡與聰明人說話。方才在皇上面前,你說得極好。你父兄想來都是隻忠於皇上的忠貞之士,皇上心裡必定清楚。”

成貴人似乎微微舒了一口氣,方才的一抹俏紅從臉上漸漸褪去,映襯在她白嫩如瓷面的面板,形成一種微妙的稚女的天真。

嶽後眯了眯眼睛,偏著頭又重新打量她:“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你在貴人的位份上也待了兩年多了,待太子凱旋,宮裡是該論功行賞了。”成貴人姣好如滿月的年輕面孔上閃過一絲驚喜,忙蹲身謝恩。嶽後卻不再顧她,旋身回宮去了。

路上潘姑姑覷她的神色,低聲問:“娘娘信得過這位成貴人?”

嶽後淡淡道:“什麼信得過,什麼信不過?我信得過的是成家的女兒,至於她是貴人還是貴妃,與我而言都無不同。”

潘姑姑道:“娘娘是說,因為成家在朝中是新貴,根基不深,急於投靠,所以選中了咱們岳氏而不是薄氏?”

嶽後點頭道:“岳氏在帝京本來毫無勢力,因皇上眷顧,這些年才放了些虛銜下來。若不是阿綻這些年默默鑽營,四處尋找不被薄氏重用的新貴勢力,咱們哪有本事和太子抗衡?成家就是阿綻費了不少心思拉攏來的。他做得極隱蔽,只怕連成家自己也不曉得是岳氏先伸的手。”

潘姑姑笑道:“可不是,成家雖世代行武,但和夙家這樣樹大根深的比,算是新貴中的佼佼者了。他們若知道是咱們先伸的手,成貴人還用得著這樣費盡心思地跟娘娘您示好麼?”

嶽後略一沉吟,又道:“阿綻韜光養晦了這麼多年,如今太子是窮途末路了,但到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眼下還不是出頭的時候。”

潘姑姑說是,“三殿下的手段心思,娘娘盡可放心。只是有一事,奴婢有些擔心……”

嶽後微微嘆息,輕柔得似沾花而去的蝶翼:“我知道你擔心什麼,元春這孩子,是可惜了。她若是想得明白便好,若是想不明白,阿綻也不能因她自毀前程。”她略一思索,像是下定了決心,“明兒你打發人去岳家,說我近來思鄉情切,讓母親帶那兩個丫頭進宮來陪伴吧。”

一路說著,便到了尚宮局門前兒。嶽後腳步微澀,不由停了下來,舉目望一望那漆金的牌匾。潘姑姑上前試探道:“這會子元春想必在裡頭理事呢,娘娘想召她?”

嶽後沉默了須臾,搖頭笑道:“沒有。”於是不回頭地走了。

是呵,該怎麼做,才是對自己和兒子最好,就該毫不遲疑地定下抉擇來。這決定無需通知元春,更不必顧忌她的感受。嶽後欠元春的,早在為她報卻落馬之仇和許她在宮中見賈母那時起,就還清了。嶽後給過她選擇的機會,她卻未曾痛下決心。

會後悔嗎?也許會。春蕾在一旁絮絮念著清單,元春卻有些走神兒。

“元春?”春蕾放下長長的單據,輕碰了碰她,“你聽見我的話了嗎?”

元春一愣神兒,眼光從儀門外收回來,“什麼?”她有些恍惚,“春蕾,方才我好像聽見皇後鳳輦懸著的鈴鐺聲兒了。皇後娘娘來了?”

席春蕾懵懵懂懂:“沒聽見呀?皇後娘娘怎麼會來尚宮局呢?她若有事,使人來喚不就是了。”

元春一手扶額,聲音透著些許疲憊:“你說得對,想是我聽岔了。方才你說什麼?”

春蕾道:“近些日子,皇後娘娘對後宮的打賞忽而比往年多了些,尤以對馥瀟軒和蘭茵閣的最多。這成貴人倒罷了,怎麼珞貴嬪也有?”

元春心不在焉,“有什麼稀奇的,年近中秋了,皇後多賞賜些也是有的。”

春蕾卻道:“你沒聽懂我的話,元春。珞貴嬪,她是薄氏的女兒啊……”話沒說完,卻見元春闔上了賬冊,長身而起,“你去哪兒?這個月的賬本還沒對完呢。”

“明兒你再來吧,”元春道,“我心裡頭煩著,靜不下心來。”

“是為著三殿下麼?”

元春一激靈,下意識便道:“別胡說,叫人聽見,又是一通麻煩。”她不欲多說,撂下攤子便道,“你別多心,想是秋老虎盤桓,叫人心裡頭躁得慌,我出去走走,一會兒便好。”

她出得門去,卻不知道該往哪兒去。從前她悶了、閑了,總可以往曼然那處去坐坐,或是尋個機會與慕容兄弟兩個說笑一陣,如今可什麼也都不成了。曼然那邊儼然是一座死宮了,除卻皇後每個月念著她可憐,賞賜她些營養品和衣料用度,旁人根本想不起這樣一個曾經盛寵的薄氏族女來。而那兩個曾經能與她談笑風生的少年,而今也因她的怯懦與無能,被迫敬而遠之了。

她漫無目的地沿著湖邊兒走,滿湖的殘荷破敗,更叫人心生喪念。她厭棄地看了看,決心回去要找人去尋殿中省的麻煩,叫她出一口心中的濁氣。

“留得殘荷聽雨聲,從前你最喜歡這句的,如今也變了嗎?”

聽見這聲音,她驀地怔忡在原地,一剎那間以為是幻聽,可那聲音是刻在心底,腦海中一遍一遍回味的低沉而透著微啞,像是輕紗拂過心尖兒上的癢。她忽而覺得眼中一酸,竟不敢抬頭去驗證真假。

他卻走到跟前兒來,繡著金龍的厚底皂靴藏在密密的草間,仍是紮眼。“許久不見了,你還好麼?”

她忍了又忍,生怕被他聽出哽咽來,不禁退後半步,慌忙點了點頭。

若她鼓起勇氣抬眼瞧一瞧他,便會見到那雙燦若星辰的眼中光芒褪去的黯然。他也默了一默,許久才道:“想來你確是變了。若是從前的賈元春,無論前路多麼坎坷、多麼艱難,也絕不會連抬眼看上一看的勇氣也沒有。”

這話激得她心中一跳,不由自主的,那魂兒也跟著燃起來。她猛地一抬頭,眼中的濕潤來不及消去,面上卻已換上了從前熟悉的不服輸的神色:“三爺今兒怎麼進宮來了?別是專為了膈應臣來的吧?”

幾個月沒見了,慕容綻彷彿又高了許多,身形更為挺拔,臉頰卻愈發地稜角分明,眉眼間異族人的深邃更加明顯了。他嘴角微微一鈎,算作一笑:“母後召我進宮來,”頓了頓,覷著她的神色道,“想是要與我商議納妃的事兒了。”

元春覺著心上彷彿被巨大的石錘轟擊,目瞪口呆在了原地:“納妃?這麼快?”

慕容綻似乎對她的震驚頗為滿意,臉上的笑意透著戲謔,“還早?太子十四歲便納了正妃,我如今都已十八,在皇子間,亦算是晚得很了。”

元春只覺得一腔無明業火從心底裡冒出來,大聲道:“三爺虧您還說是要做千古大事的人,這不也得遵從這世間的禮法準則麼?十四如何了?十八又如何?若非兩情相悅,即便是孤苦終老又能如何?”

慕容綻的笑意更深了些,“那麼若是兩情相悅呢?是否一切都能化險為夷?”

啊,原來圈套在這裡呢!元春忽而意識到自己從來不是他的對手,他何曾不知道她疏遠他的理由?何曾又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盤桓的巨大溝壑?可他偏要來招惹她,叫她食難下嚥、寢不安眠。可他,他還在那裡笑得無辜、笑得開心,這樣氣人!

元春濃黑的長眉在眉間蹙起,冷笑道:“若是兩情相悅,想來便能有取捨。三爺舍不掉慾望,我舍不掉家族,咱們誰也遷就不了誰,何談化險為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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