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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果真如昨夜趕至窗邊彙報宮中資訊的那人所言,段止簫亦是派人在同一時間段內快馬加鞭送來一封密信,說是皇帝驟然駕崩,浮緣城上下已儼然是亂成了一盤無法凝聚的散沙。
“殿下的本意是想與先生在這永鐘城內小聚細談一番——不料近來宮中遭受劇變,一夜之間淪為各方亂臣賊子的眼中之釘,此番打算便只能暫且延遲,先以傾力守護浮緣城作為首要目的。”用力握緊手中方才拆封的簡言密信,沐樾言望向眼前面色僵冷的陸羨河,長嘆一聲繼續說道,“殿下說了,若是先生當真願意在這般岌岌可危的困境之中助他一臂之力,還請務必前往浮緣城內與他一聚,共同商議退敵之策。”
陸羨河抬起眼眸,一動不動地凝視他道:“皇上駕崩一事,已是鬧得人盡皆知了?”
“嗯,宮中保密工作並未處理妥善。”沐樾言淡淡道,“現在的段琬夜若是驀然得到這份訊息,必然會下令大舉進攻,直取段家核心地域。”
“那殿下現在身在何處?”面上的顏色一點點褪至灰白,陸羨河顫聲問道。
“殿下收到訊息後便在連夜南下,大約一月之內,能抵達浮緣城的邊界之處。”
“不,晚了,晚了……實在太晚了……”略微失神地一下跌回桌椅之間,陸羨河眼底皆為恐懼與無措之色,“風聲既然已是走漏出去,段琬夜那邊就會有把握一次狠攻在殿下的前面。不出十天……或者說十天之內,浮緣城必然會提前陷入戰火。”
話音未落,但聞門外茶盞陡然碎地的一陣刺耳聲響,屋中一眾人等霍然抬頭,便恰是見得薛臨正一動不動地佇立於門檻之外,那一雙鋒刀般的劍眉緊緊皺起,鷹隼般犀利的雙眼亦是寒芒乍現,無處可藏。
他在看陸羨河。死死地盯著,瞧著,像是要無形勾出陸羨河的七魂六魄一般,用盡了所有的專注與精力,毫無保留地砸在他的身上。
但,很不巧的是,陸羨河並沒有予以他任何的回視。他知道薛臨一直在默然等待他的答案,可是他自始至終都不曾空出多餘的目光,來掃上哪怕是一眼。
“沒得選了。”沉龐的眸底像是覆了萬年的寒霜,陸羨河微微顫抖著站起身來,由我在旁一把扶住,半晌凝滯與沉寂,方才緊鎖著眉頭探出手來,用力地摁住了沐樾言的肩膀,啞聲說道,“阿言,立刻調動你手下所有可以挪用的人手與兵力,讓他們全速趕往浮緣城外暫作抵禦。你們同段琬夜之間明暗交戰多年,不可能不清楚他進攻方式的瘋狂與殘暴,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下一個引燃戰火的地方,很有可能就在宮中。”
此話一出,我便瞬間想到了當初暗殺段惆和圍剿孟鬱景時宛若暴風驟雨般的廝殺之戰。段琬夜是個膽大心細的男人,凡事於他來說,沒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若是當真要以整座皇宮作為顛覆段家統治的陪葬之物,於情於理上,也確實對應了他暴戾恣睢的性格。
正待一人想得出神,卻又是忽聽陸羨河在我耳畔肅然出聲令道:“阿芊,你和阿珏去整理好所有的醫療用品和常用藥物,用不上的書本和竹簡暫且寄放在永鐘城驛站內,待日後有機會再來取——事不宜遲,所有事情處理完畢,我們就立刻上路,立刻上路!”言罷,瞧著他丟了魂似的直朝書櫃邊上走,我心中慌得厲害,忙上前去輕輕拉住了他的胳膊,輕聲撫慰道:“師父,你……你別急啊,你這個樣子,我真怕你直接暈過去。”
“阿芊……對了,我的阿芊。”陸羨河陡然一下醒過神來,顫巍巍地抬手拂上我的面頰道:“你身子這樣差,哪裡能跟著為師一同顛簸呢,萬一路上病倒了該怎麼辦?”
話音未落,沐樾言已是無聲攬著我的肩膀納入他懷中,沉了眸色,複又謹慎莊重地對陸羨河說道:“陸先生,如今各大城鎮內一片混亂,實在沒法任皓芊獨自一人在外避難。若是你有意前往浮緣城同殿下會合,日後就把皓芊交由我來照料便是,我會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心絃一動,我怔然抬眸望向他的側臉,空出的手掌卻是被他緊緊握住,十指相扣。回想昔日在那遇陳江上,我們也是這般用力地握緊彼此的雙手,如此一晃便是漫漫一年,雖說眼下早已是物是人非,然而輾轉憂慮無數個來回,他卻依舊是安然地佇立於我的身邊。這般反複思慮,倒是覺得所有未知的恐懼都化為了勇氣,我默然想了一想,終是抬起頭來,低低對陸羨河說道:“師父,你冷靜一點,你要趕去見段止簫的話,我也陪你一起去,有阿言在,沒什麼好怕的。只是在那之前,你一定要想清楚了,薛先生的事情該怎麼辦,你自己的事情又該怎麼辦?”
眼底寸縷的微光一點點地燃了起來,旋即又像是熄了火一般黯然地褪了下去。陸羨河望遍了屋中每一個人的身影,卻偏偏把最吝嗇的那一抹餘光留給了門前的薛臨。
陸羨河沒敢正眼看他,面上的表情正似他那被幽冷深山所包裹的一顆心。陸羨河曾一在鼓勵我要勇敢,我卻是毫無知覺地反勸了回去,由衷盼著他能邁出自己心馳神往的那最後一步。可是現在看來,他和薛臨之間所間隔的,分明是萬丈的深淵。
閉了閉眼,陸羨河的笑容散得像是河灘上幹涸的水漬,而不變的,卻是他眉目間永恆的驕傲與頑強。他說:“老薛,你看,這回可不是我不肯走了。皇上他老人家好歹是我們共同侍奉過的君主,你……難道不想回去看看嗎?”
薛臨抱著手臂,木然倚在門框邊上,良久方回應他道:“……看,自然是要去看的。”
只是往後的日子山遙水遠,勞燕分飛。再見面時,便已是站在了各自對立的一方,刀劍相向。
從攬楓樓駕馬一路出城南行,方轉身離開這座河水蜿蜒的迷離水鄉之時,陸羨河甚至沒有回頭與薛臨告別。那時的我遠遠在旁看著只覺心酸無奈,然而側目一眼望見陸羨河發頂隨風飄飛的白絲,便知此刻的他縱是心如刀絞,卻也僅是隱忍而不發。
原來,有些痛楚並不是爆發在某個難盡人意的一瞬之間,而是在年年歲歲的舍棄與被舍棄中,早已埋下了不可磨滅的深根。
此番浮緣城一行,原是陸羨河盼著能帶我到城外散心解悶,卻不想途生變故,將這場心嚮往之的旅程活生生變成了不可避免的災難。
一路緘默無言,直到馬車飛馳著穿過了永鐘城的大門,我抬眸望著陸羨河微微緊縮的瞳孔,終是忍不住輕輕出聲在他耳畔說道:“師父,薛先生他身上傷勢還未痊癒,你就這麼走了,招呼也不打一個麼?”
“早就沒什麼大礙了。再說了,日後他若拿刀逼上了我的脖子,我莫不是還要這般無所顧忌地關心著他?”偏頭遙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陸羨河要緊不慢地開口說道。
“自然不是,但我認為以薛先生的性格,他並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我幽幽道,“之所以要說到刀劍無情,也只是怕你不答應,隨口找個臺階下罷了。”
“這些稀奇古怪的道理你倒是想得挺多——這會兒自己稀裡糊塗地跟上了馬車,日後的事情,你真的有仔細考慮過麼?”如玉的眼眸睜開一條狹窄的細縫,陸羨河回過頭來,凝視著我道。
“哎……?”話題猝然調轉了一個方向,我被他問得有些發怔:“日後的事情……”
還真沒考慮過。只是看著陸羨河急慌了神,我自己心裡也頓時沒了譜。支支吾吾地斜了眼睛瞥向身邊正閉目養神的沐樾言,他便像是有所感應一般,斂了面上倦色,轉而對我說道:“到了浮緣城以後,會把你安置到相對安全的地方,只是日後戰亂在所難免,怕是沒法在同一個區域久留。”頓了頓,複又淡聲凝向陸羨河道:“至於薛臨那邊,我已經派人跟上了,事後的具體動向都會有一定掌控。”
我愕然直瞪他道:“你膽子倒是不小,還讓人跟著他?”
陸羨河聽罷卻只是輕聲笑道:“阿言,你留這麼一手讓他知道了,日後定然不會輕饒。”
“薛臨若是回到段琬夜的身邊,我自然不會由著他們事事順心。”沐樾言平靜道,“此番相遇未能出手直取薛臨性命,也是念在我曾應允皓芊必會出手幫她……不過於情於理,陸先生與我皆該一心歸順於段氏宗家,有些立場和界限,還望先生能夠看得明白。”
陸羨河長嘆了一口氣,似是在預設,又似是在無奈,良久,複又緩緩說道:“這些事情,我又何嘗看不明白呢?只是大多時候在視若無睹罷了。”
我木然看著陸羨河漸漸緩和下來的寂寥神色,一時心中生堵,像是墜了一塊千斤重的巨石。這些年來,無論是在滄歸山上,亦或是在這永鐘城中,有些東西,他從未舒坦地放下,卻也從未真正地拿起過,所以那些悲慼入骨的滋味,也比尋常人要感受得更多。
——這一趟近乎馬不停蹄的行程耗時整整半月,從北往南,沿途顛簸不停,經過了無數的大小城鎮,最終的落腳點,卻是生生停在了一年多前段琬夜曾用以藏匿行蹤的聞桑小鎮。
說來也是恰巧,那聞桑鎮正好坐落於浮緣城外東北方百餘裡處,是臨近於城北大門與去往北域一帶的交通要道,可以說是佔地雖小,但五髒俱全。然而,也正如陸羨河前些日子曾預料到的結果,那浮緣城中所大肆迎接我們到來的並非是昔日那個繁榮昌盛的富貴景象,而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巨大轟炸。
我們推測過段琬夜會以任何一種粗暴的方式入侵皇宮,反客為主,卻獨獨沒有想到,他會投入自己所有的火力與兵力,直接以□□摧毀那座本就混亂不堪的段氏皇宮。
所有人都低估了段琬夜心中熊熊燃燒的複仇之火,唯獨他自己,沒有辜負他曾經對著蒼天和百姓所立下的誓言——早在他當初一刀抹除孟鬱景的性命之時,他就說過自己的存在只是為了推翻整個段氏宗家,而非貪圖那至高無上的權利,所以這一路以來近乎瘋狂的爭鬥與屠殺,都是在血洗年少時候被至走投無路的恥辱。
一年前,他毀的是那位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浮緣孟家,而一年後,他毀的卻是一整座富麗堂皇的浮緣城。
沒人能猜透他在想什麼,也沒人明白他在計劃什麼——似乎是在有意製造這樣一場火上澆油的紛亂場面,他卻又偏偏在炸毀皇宮的一瞬之間,攜了所有人手迅速撤離,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毫無徵兆的硝煙與炮火,就這麼突如其來地席捲了王都中心整座金碧輝煌的華貴宮殿。大批收到波及的難民百姓與王公貴族都在帶著驚恐與倉皇四下奔跑與竄逃,而最不可思議的是,於這場影響巨大的爆炸之後,竟是再也搜尋不到段琬夜等一眾人的影子。
像是隱匿於黑夜中的噬血蝙蝠,他悄無聲息地引燃了一顆足以燎原的星星火種,又偏偏在同一時間內分散於城內城外的各個角落中,無聲露出了惡魔的爪牙,靜靜守候著段止簫的到來。
沒人能夠尋到段琬夜的蹤跡,縱是他在這浮緣城中早已佈置好了兇殘至極的天羅地網,如今引入眼簾的,卻也僅僅是一望無際的殘垣斷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