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毓慶宮,是為了拍一張影子皇帝的照片。如果我能拍下影子皇帝,就意味著,我也能拍下太後袍子裡的女人。我想了很久,我一再對自己說,我看到的是一個幻影,但幻影一詞並不能說服我。我需要照相的證實。我去毓慶宮並未告知皇帝,無數個來自朝鮮的電函纏住了皇帝,令皇帝時而輕松,時而震怒,時而憂慮。戰爭的跡象正在顯露,有關戰爭與否的猜測在後宮悄悄蔓延。宮眷們大都不相信會真的打起來,因為太後不想攪入戰事,太後壽誕的各項安排已在京城展開,為壽誕而建的工程和議論,幾乎遮蔽了百姓對戰爭的關注。大清援兵進駐朝鮮之時,朝鮮義軍與官軍已經達成和解協議。事情看來已經解決,然而,進駐的清軍卻被日本人拖在了朝鮮,一時無法撤回。在大清出兵朝鮮後,日本並未像其領事所言“必無他意”,而是秘密出兵和不斷增兵朝鮮,有意挑起事端。皇帝面前堆滿了奏章,皇帝意識到事態正在向不利的方向發展,朝堂上,皇帝最為倚重的兩個大臣,總督李鴻章與翁同龢師傅,一和一戰,各執一端,終究無法達成一致。皇帝每天都在戰與不戰的漩渦中力圖看穿迷局。
我沒帶照相機,我得先徵求影子皇帝的同意。他能將我推出毓慶宮,就有可能摔壞我的相機。我需要逐一回答我的問題。在所有的照片拍好後,我要將這些照片呈給皇帝。我希望皇帝投向未來的眼光有所收斂,我希望皇帝看清楚處境。我開始覺得,轟轟烈烈的變革,跟上西方的腳步,英語,艦隊,槍支彈藥,配備新裝備計程車兵、水師,最新的譯文,最新的思想其實與我們並無關聯,盡管我們想要追上紛繁變化的世界,而實際上,我們卻站在另一個地方,也許站在世界之外——每一張臉都有問題,如果皇帝仔細端詳這些臉孔,皇帝會知道,他面臨的問題,也許,其實,來自一個秘密的、相反的方向。不是未來,而是過去。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我的那麼些個“為什麼”裡,其實並未將最重要的問題包含在內。我想要問和回答的,是另一個問題,一個我感覺到卻還沒有真正觸及的問題。就像一個人渾身都不舒服,卻一時並不知道得了哪種疾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