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天中的黃昏時分,一輪深紅的落日低低懸垂在遠方,我聽到了孟古的叫聲。這叫聲甚至是痛快的,像壓抑了很久的歡呼。這無論如何不是一個人死去時發出的聲音,可她正是在這樣的聲音裡死去的。她被劈開了。像一枚堅果被開啟而獻出了裡面的果仁。從她的身體裡噴發出一股洪流,直沖向站在她雙腿之間的努爾哈赤。他們互相對視著,她看見他舉起長劍劈向自己,她望著壓在自己身上的高山,它是那樣堅硬而透明,它已經熟透了,它的表皮冰冷,像清晨霧靄中的漿果,當它被劈開時,裡面卻噴出炙熱的東西。她原來是一座等待爆發的火山,現在所有的巖漿一股腦向著四面迸射。劍落在她身上時是冰涼的,事情突如其來,這也是她無法想到的,她只是讓嬰兒安睡在她的身體裡,卻不知這種狀況到底會延續到何時,時間茫茫無邊,就像她在帳篷裡度過的這些年這些天,往前看往後看都望不到盡頭,然而,卻必須肯定一定要有一個盡頭。看來就是現在,就是此刻。隨著那銀光閃閃的長劍,她發出了一聲長嘯,好像在鼓勵自己將身體裡這五年的蓄積清空,她要說的話全在我聽到的那一聲長嘯裡,那聲音裡沒有疼痛,卻是嘹亮的歡欣的絕響。她的身體還在釋放,釋放原來是如此輕松的一件事,讓血和水流幹,她的身體最終徹底鬆懈和枯竭,變成了一張沒有了內容的皮子。裡面那個沉睡的男嬰被女薩滿從血和水的池沼中打撈出來。僕從們圍著他用一塊布將他擦幹抱到了另一頂帳篷裡。她們自顧自做著這些事,將努爾哈赤留在那堆人肉的廢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