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時,巫青最愛到茶坊後院的景觀池,溜達溜達,嗅嗅花、看看樹、瞧瞧魚,一團清凌凌的淺水,亦能生情,好不愜意。
他們租下這個店面時,後院的池子及周圍是廢棄的,一直荒蕪著。巫青覺得怪可惜的,就想利用起來。於是,巫青交代農廬有空就弄一下,搞個小園子,不就有了情趣和生機了嗎?
農廬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做事可是一把好手,一得空就在院子裡忙前忙後,不久就在池邊砌上了磚石,他又從山裡採來稀奇古怪的石頭,壘成假山,培上土,栽上微觀草木花卉,慢慢地,池中的水變清了,再放養一些小魚,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今天,巫青偷閒,又到水池周圍侍弄一番,池子雖小,卻能使她在忙碌之餘獲得一份寧靜。每每置身於水池旁,池岸上的種種花容草色倒映池中,風起,池水微瀾,漣漪泛泛,她的心中便漾起喜悅,添了樂趣,得了自在。
隨著季節輪迴,巫青似乎一會兒回到盛夏,耳邊盡是蟬噪蟲鳴,一睜眼綠意盎然。
轉瞬之間,又似乎來到寒冬,院子裡的樹木有一種蕭颯感,而枝幹在冬天裡異常遒勁,給人一種力量。
在那大雪紛飛中,幾株臘梅開得妖豔,而她會在寬大的灶房燃起火壠,正中是一個鐵吊鍋,運用物理學常識,吊再多東西也可升降自如,這吊鍋頗為美觀。她和農廬一直習慣山裡人的生活習俗。
她有時拎下吊鍋,或煮飯熬粥,或放些青包穀,或在冬春熬些黃姜,那吊鍋上半截被掩蓋著,那裡正燻著農廬愛吃的豬肉、灌腸、麂子肉和豆腐乾,不一而足。
上面吊著一把銅製的大飲壺,匠人制作頗有藝術性。上半截稍細,下半截略粗,具有穩定感。
吊鍋最上面注水口有一圈沿子,蓋子上造型別致,從兩邊呈梯形一環接著一環直到最頂端,然後一根銅鏈連線在壺繫上。足見匠人做工之精細。
壺嘴呈流線型,倒水時就是一種享受。隨時有開水泡茶,農廬有時在火壠旁打瞌睡,大飲壺就像催眠曲,輕柔愉快地哼著。
尤其是隆冬臘月,一家人圍坐在火壠旁,那感覺真是舒服,人的整個身心都放鬆下來。這些都給了她不一樣的感動。
巫青跟農廬說,水池雖小,但天地大,四季輪迴,春來暑往,秋收冬藏。
農廬說,只要娘子開心就好!
木盛則春。雨水一過,即是驚蟄;驚蟄一過,萬物甦生。一切,開始在春風中奮力生長著,迸發著。茶樹,自然也不例外。
這個時候,農家就要開始張羅採茶的事了。
茶山上,山樑的綠意在不斷漫生,茶的沉香在不斷湧出。如果面對如此高大的古茶樹,還會捕捉到一星星閃著光芒的新綠,那些綠色的精靈就會在樹冠上躍動、輕揚。採茶的季節便在春風中到來。
一枝一葉總關情,這是讓人醉心的時刻。這是屬於茶的,是屬於茶人的,也是屬於那些能夠嗜之、癖之,對茶有深情之人的。
開園之日,天心岩上最為忙碌,也最為熱鬧。男的女的皆持筐沿採,旋採旋歸,不得耽擱,以便炒制。
採茶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但採茶的動作卻有著別樣的輕盈。那茶樹上翻飛的指尖,總讓人覺得像小鳥般歡快,又像古樂撥動心絃,在葉間流淌,在茶林中騰挪,彷彿在與一群翠綠的仙子翩翩起舞,於空中,於林間,舞出優雅的姿態。
這是在一年辛苦勞作中的期盼,也是在清香四溢中抵達生活的熱望。
農廬對於採茶有自己的一套管理辦法。
根據茶樹的具體情況,他把採摘手法分為四種:
一是“守採”,即守在樹底下采。他怕採茶工換料,怕她們採法不對,一芽一葉,二葉,三葉,但絕對不能是四葉,更不能把樹枝折過來。
二是“單採”,即只採一棵樹,做到一樹一品。
三是“混採”,即大小樹混著採。
四是“挑採”,就是大小樹分開,甚至還專門挑一種茶採摘。
總之,農廬對鮮葉很挑剔。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確保茶品質量過硬。
採完茶,自然就得製茶。這製茶古法有蒸、揉、焙幾種。其中:
蒸法:用澗水,將草子貯甑中,不移時,取出,傾竹茢上揉之。其水頻蒸頓易,恐久則色綠,而芳香不發矣。
揉法:三人陣立,人守一甕,加竹茢於其上,以手輕揉,汁滴甕中。俟葉縐軟,方可上焙。
焙法:以土製爌,大可五、六尺,高可二、三尺,下攢熾炭,上橫竹茢數層,次第受茶。後來者居下,火氣透於上,而氤氳如非煙、如卿雲,則茶功成矣。
一樣的竹茢,一樣的輕揉,一樣的煙火氤氳。而製茶過程中多有減損,大概只有身臨其境,才能體會製茶工序所特有的那份儀式感——莊嚴與清冽相伴,不然,哪裡會有茶香千年的文化長河洶湧不息。
除了其它茶品,此時農廬家最佳妙者為片茶。臨採時取第二層、第三層用之,老則增香,嫩則提味;色微黃而馨猛異常也。
製茶是艱辛的。從茶葉採摘到成茶,農廬越琢磨,就越覺得跟登山探幽一樣。
有時,他登山會逆流而上,走到最後溪流不見了。有一種可能是該處為山泉發源地,掩於地表之下;另一種可能是下雨之後,彙集而成的澗水在此地斷流了,乾枯了。
這時,農廬走著走著,走到水不見了,索性坐下來,仰頭看見山嶺上雲朵不斷湧起。原來水上了天了,變成雲了,雲又可以變成雨,到時山谷又會有雨了,何必絕望呢。這正是“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製茶如此,人生的境界亦如此。即使沒有路可走,往天空看吧!你就不覺得自己是窮途末路。
一個人獨坐山中,農廬就有這樣的體會,總覺得有一杯黃茶在眼前晃動:它湯色杏黃,清澈如泉,輕微發酵,口感清爽香醇。他想品一口,就如同品味這眼前的山色美景一樣。
農廬說過,人生如三道茶: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愛情;第三道,淡若微風。“而其精神品位,遂前無古,後無今矣。”
其實,就其茶論,他深有感觸地說,還需趁時飲來,新火新茶,方得真滋味。
農廬相信:在當下,喝茶人更喜散茶,無他,可觀蒼然之色,舒展之姿。
大葉離披的蒼綠之間,飲事亦同隱事,飲士遂為隱士。茶品即人品,茶事即人事,茶、人、事相互糅合,物與道相互滲透,這茶也就香飄千年、跋涉萬里,進入千家萬戶。
即便遠隔千里千載,那一輪明月,總是堪共的;而這一盞楚地荊山清茶留香,也是如此吧。
歸結到一點,農廬一直篤信,製茶的全部意義在於飲其精氣神,延年益壽,方得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