嫻錦軒正廂房內。
屋子裡的沉香爐飄散出嫋嫋細煙，在午後的陽光映照下，紫煙氤氳，漸漸化為虛無，只餘下淡淡的沉香氣。
顧錦寧照常倚著貴妃榻，微斂著眸，纖細潔白的手指捏著新鮮果子，一顆顆地慢慢往嘴裡送著。
春桃領著李媽媽進來，退到顧錦寧身旁，見她吃好了，便拿了白色錦帕，輕柔地給顧錦寧擦手。
顧錦寧不說話，屋子裡也沒人先出聲。
李媽媽只得站在一旁，本來心裡躥升的火氣，在沉默的空氣裡也慢慢沉了下去，逐漸有些如芒在背，尷尬得很。
她雖一直把顧錦寧當主子，可更多的時候，是當做孩子看待。
還不到十二歲的小姑娘，再有主見，終歸是個小女孩兒，她之前是沒怎麼放在心上過的。
可現在，顧錦寧身上流露出的超出年紀的沉靜穩重，以及刻意施加的威壓，倒讓她有些手足無措了，一時半會兒，也不知怎麼先開口。
待顧錦寧擦好了手，才抬眼看向李媽媽，一雙眼睛清亮至極，彷彿才發現她無措的模樣，抿嘴笑道：“李媽媽，別緊張，我叫你來沒什麼大事。就是想著，春桃她們現在做事越來越得心應手，可以培養著管管賬簿庫房了。所以，就要勞煩李媽媽你，把賬本拿出來，好好教教春桃這些管理嫻錦軒的事兒。”
頓了頓，又笑著覷了春桃一眼道：“她要是不認真學，你來跟我講，我會好好教訓她的。”
李媽媽原本打算著，顧錦寧還有幾年才出嫁，以她的性子，雖早熟穩重，卻肯定不會去管院子裡的雜事。
等顧錦寧出嫁了，她也得跟著一起去婆家當管事嬤嬤。這賬本，會一直是她管著。
所以，現在就讓她交給春桃，她真是一萬個不情願。
嫻錦軒雖然只是個國公府小姐的院子，表面上看不如府中中饋，日常開銷要靠中饋每月支例銀。
孰不知，顧錦寧生母慕容氏在世時，就已經給自己的女兒準備了豐厚的嫁妝，甚至包括慕容氏當初從慕容府帶來的大筆嫁妝，現在也全在顧錦寧的名下。
事實上，顧錦寧上一世確實沒仔細看過嫻錦軒的賬本。後來去了法濟寺，更不需要財物傍身，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名下到底有多少錢。
大抵是以前國公府從來不給她缺衣少穿，用度上她沒操心過。那時候覺得活著沒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顧唸佛經，心大得很。
去了法濟寺，錢財到底是留在國公府還是李媽媽帶回慕容府了，她實在沒印象了。
李媽媽也是想不通，從來不知道自己名下到底有多少財產的國公府大小姐，怎麼就突然想起來要賬本了。
穩穩心神，李媽媽勉強笑了笑，說道：“小姐，您若想看賬本，我給您看便是……要說這賬本，管起來很是麻煩，老奴管了這麼多年，才算能應付過來。就怕春桃她們年紀輕輕，做事不穩重，管起來容易出錯啊。”
顧錦寧看了一眼李媽媽，直看得李媽媽心裡發毛，才聲音冷了一分說道：“她們以後總是要嫁人的，不能一直只做一些服侍人的粗活，不然今後婆家也要說，我國公府出去的大丫鬟只會做些粗事，不懂管家。什麼事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剛上手肯定是要熟悉一段時間，等做順手了就好了。”
李媽媽話堵在喉嚨裡，琢磨著怎麼接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
顧錦寧彷彿看出她的為難，語氣又緩了緩說：“李媽媽，你不必想那麼多。我身邊的這些丫鬟們，確實需要學的有很多。所以這賬本，先讓春桃學著管管，你年紀大了，能有春桃幫著分擔，也會輕鬆些。”
說完，便看了春桃一眼。春桃會意，走上前，從李媽媽手上拿過賬本和鑰匙。李媽媽只得放了手，賬本已經被她攥得有些皺了。
顧錦寧接過賬本，還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樣，笑著道：“李媽媽，你作為府中的老人，又是跟著我母親嫁來的國公府，你的能力和付出，我當然是看在眼裡的。這嫻錦軒的管事嬤嬤，自然還是你。”
這一通下馬威，打一棒子又塞個甜棗，是完全出乎李媽媽意料的。不像是跟小姑娘說閒事，更像是在和當家主母對峙。
縱然再不情願，可只要顧錦寧發話，她明面兒上就不能說不。
更何況，顧錦寧一句李媽媽的不是都沒提，她原本心裡準備好的說辭，一句也說不出。
說是管事嬤嬤，可自從慕容府回來，她已經逐漸鎮不住院子裡本來就對她頗有微詞的下人們了，現在他們都只聽顧錦寧的。賬本交出去，更加沒有油水可撈了，只剩下個空名頭而已。
李媽媽只能勉強又說了幾句客套話，讓春桃有不懂的地方就問她，便意興闌珊地退下了。
待李媽媽走遠了，春桃才小聲問道：“小姐，這賬本……真要我管啊。那李媽媽她……”
顧錦寧看看她，笑道：“不然呢。你以為我說著玩兒呢？你先看看，拿著去倉庫核對一下，有什麼問題便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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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把賬本遞過去，春桃小心翼翼接過，應了聲是。
“至於李媽媽……心裡不舒服是肯定的了。她心思不在國公府，有些事情……她想不明白的。”
顧錦寧不喜歡把事情做絕。
她只是不喜李媽媽上一世對她潛移默化的影響，現在她想法轉變了，也就不會再聽從旁人引導了。
架空李媽媽的權利，也是為了不讓她再幹涉嫻錦軒的事務，影響到自己和祁氏的關係。每個月管事嬤嬤的份例照常給她發著，若她有一日不願意留在國公府，也會給她一筆錢財回慕容府養老。
讓春桃接管賬本，顧錦寧也是有私心的。
上一世，她去法濟寺後，春桃和夏菱沒有主子撐腰，最後只得嫁了莊子上的小廝，過得並不好，這是顧錦寧虧欠她們的。
這一世，她不僅要自己過得好，也要身邊對她好的人過得好。
想到這兒，顧錦寧又打趣春桃道：“我說讓你們好好學管家可是認真的，以後呀，你們得靠這個找門好親事呢。”
“小姐！我沒想嫁人……您胡說什麼呢！”
春桃臉都紅了，看看顧錦寧打趣兒的表情，又嗔道：“小姐，您一個小姑娘，以後少說這樣的話……”
“怎麼就不能說了，就是因為我是小姑娘，才好意思說呢，反正我又不明白你們大人的事兒……”
顧錦寧堵住春桃還要叨叨她的話頭，轉頭衝外面喊：“夏菱！本小姑娘正在長身體，又餓了，晚上要吃魚片粥！”
喊完便不管春桃又羞又惱的，嘻嘻笑著出了廂房，去瞧院子裡的藥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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