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暖閣內,鎏金香爐飄出的松煙香混著奶香。蕭清歡將《蕭楚政要》卷首合上,指尖輕輕拂過阿烈額前汗溼的碎髮。六歲的孩子正趴在紫檀木案上,用狼毫筆在羊皮紙上歪歪扭扭畫著什麼,拓跋蘭圖斜倚在貴妃榻上,靴尖輕點地面,蒙語搖籃曲的尾音還在雕花木樑間縈繞。
“阿孃看!”阿烈舉起羊皮紙,上面墨團旁歪著個橢圓,頂端戳了三根短豎線,“是阿瑪的狼首刀!”
蕭清歡笑著接過,瞥見拓跋蘭圖耳墜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那是用漠北雪狼的犬齒磨製的,尖端嵌著小塊綠松石。“阿烈記得狼首刀的樣子,可記得阿孃教你的‘仁’字怎麼寫?”她取過新的宣紙,蘸飽徽墨,在紙上勾出個端正的“仁”字。
阿烈抿著嘴摹寫,筆尖卻在撇捺處打滑,墨點濺在袖口。拓跋蘭圖忽然坐直身子,用蒙語低笑“狼崽子握刀尚可,握筆倒像抓野兔似的。”
“草原的雄鷹也要懂中原的文書。”蕭清歡用帕子擦去孩子手上的墨漬,目光卻轉向窗外。胡楊樹的影子被月光拉長,在宮牆上織成破碎的網,“明日早朝,陛下要議漠北互市的事,你該讓阿烈隨駕。”
拓跋蘭圖挑眉“讓乳臭未乾的孩子上金鑾殿?”
“他是太子。”蕭清歡將阿烈抱到膝頭,指尖輕輕撫過他後頸的硃砂痣,“況且趙如鐵的人該等不及了。”
五更天的鐘鼓聲裡,楚翎身著明黃袞服,腰間狼首刀穗隨步伐輕晃。阿烈被乳母抱在臂彎,身上的織金錦袍繡著暗紋狼頭,在晨光中若隱若現。蕭清歡跟在其後,袖口藏著半片紅藍花瓣——那是今早她親自為阿烈點硃砂痣時,故意留下的碎屑。
金鑾殿內,群臣山呼萬歲。楚翎掃過階下,目光在漠北守將趙如鐵身上頓了頓。那人身著緋色朝服,腰間玉帶扣上刻著展翅的雄鷹,正是漠北八部中乞顏部的圖騰。
“諸位愛卿,”楚翎開口,聲音如鎏金銅鐘般清亮,“漠北互市已行三年,今歲拓跋部送來的雪狼皮少了三成,趙副將以為如何?”
趙如鐵出列,長揖及地“啟稟陛下,此事恐與柔然部南侵有關。臣聞拓跋部可汗之妹拓跋蘭圖久居中原,恐其分心。”
殿內忽然響起細碎的議論。蕭清歡垂眸,指尖輕輕按住阿烈的小手——孩子正攥著狼首刀穗,掌心已沁出汗珠。
“趙副將是質疑拓跋將軍的忠誠?”楚翎指尖敲了敲御案,“當年拓跋將軍率三千狼騎助朕平定叛亂時,副將可曾在朝堂上質疑過?”
趙如鐵臉色微變,正要辯解,卻見乳母懷中的阿烈忽然掙扎著伸手“阿瑪!”拓跋蘭圖扮在武將之列,此刻單膝跪地,任由阿烈揪住她的狼首刀穗。
“太子殿下該學些規矩了。”趙如鐵見狀,忙轉換話頭,“這般在朝堂上胡鬧,成何體統?”
“規矩?”蕭清歡忽然開口,緩步上前,“趙副將可知,太子後頸的硃砂痣,用的是漠北紅藍花汁?七日前點的,今日該消退了。”說著,她輕輕撥開阿烈的頭髮——後頸處只剩淡淡一點紅痕,形如狼首。
殿內倒吸冷氣之聲此起彼伏。楚翎嘴角微揚“趙副將不是好奇拓跋將軍為何分心?因太子乃狼族之子,拓跋將軍身為養母,自然關切。”
趙如鐵的瞳孔驟然收縮。蕭清歡留意到他袖中指尖微動,那是漠北刺客發訊號的手勢。她心中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不過趙副將放心,太子終究是蕭楚的血脈。”她取出那半片紅藍花瓣,“這花汁雖七日即褪,卻能在銀器上留下痕跡——正如有些盟約,看似無痕,實則刻入骨髓。”
退朝後,楚翎抱著阿烈走在迴廊上,拓跋蘭圖忽然用蒙語低語“趙如鐵的眼神不對,像被踩到尾巴的狐狸。”
“他今夜必去冷宮。”蕭清歡摸了摸阿烈的小臉,孩子已在楚翎肩頭睡熟,後頸的紅痕又淡了幾分,“你讓人盯著冷宮西牆的狗洞——去年那場暴雨,那裡的磚鬆了三塊。”
戌時三刻,冷宮內燭火如豆。趙如雪蜷縮在草蓆上,聽見牆根傳來細微的敲打聲。她屏息湊近,見一塊青磚被推開,露出半隻裹著黑布的手,塞進個油紙包。
“良娣,是您要的藥。”牆外傳來壓低的女聲,“趙副將說,事成之後,送您去漠北。”
趙如雪捏碎紙包,指尖沾了些暗紅色粉末——那是漠北特有的“三日醉”,摻入茶中能讓人昏迷三日,脈象微弱如死。她望向窗外的胡楊樹影,想起楚翎說的“盟約第八款”——“若背約,族中女眷永居冷宮,男丁為奴”。哥哥若想救她,唯有
子時,萬籟俱寂,只有偶爾一兩聲夜鳥的啼鳴劃破紫禁城的寧靜。坤寧宮內,一盞微弱的燭光搖曳,映照著銅鈴上細碎的雕紋。突然,一陣莫名的風拂過,銅鈴發出清脆而急促的聲響,宛如夜色中的幽靈低語,驚擾了沉睡的夢境。
蕭清歡猛地睜開眼,眸中閃爍著警覺的光芒。她身旁,楚翎已悄然披衣起身,動作輕盈得如同林間跳躍的鹿,沒有一絲聲響。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他堅毅的臉龐上,更添了幾分冷峻。與此同時,拓跋蘭圖已緊握著她的狼首刀,立於窗前,目光如炬,穿透夜色,直指冷宮的方向。“冷宮,有動靜。”
三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躍出窗外,身影在月光下快速穿梭,如同三道暗夜中的利劍,劃破夜的寂靜。他們的腳步輕盈且迅速,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石板路的縫隙間,幾乎未發出任何聲響,只有衣袂隨風輕輕飄揚,洩露了他們的行蹤。
當他們趕至冷宮時,眼前的一幕令人驚愕。趙如鐵副將此刻正揹著昏迷不醒的妹妹趙如雪,身體微微前傾,彷彿揹負著千斤重擔,正拼盡全力往一處不起眼的狗洞鑽去。趙如雪的臉龐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蒼白,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似乎隨時都會醒來,揭開這夜的秘密。
拓跋蘭圖的眼神瞬間變得凌厲,他手腕一抖,一把飛刀破空而出,帶著刺骨的寒風,精準無誤地釘在了趙如鐵耳畔的磚牆上。飛刀震顫,發出嗡嗡的響聲,彷彿是在警告,驚得趙如鐵渾身一顫,雙手無力地鬆開,整個人向後跌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趙如雪也隨之滾落,懷中的一個精緻瓷瓶滑落,伴隨著一聲清脆的碎裂聲,暗紅色的粉末如同血淚般灑滿了泥土與青磚,空氣中瀰漫起一股詭異而刺鼻的氣息。
那一刻,時間彷彿凝固,三人的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