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鐵制的鑿子，雕刀與銅制的錘子被蘇落一一放在桌面上，謝微塵用指尖點了點鑿子銀灰色的尖頭，問道：“這鑿子的材料從何處來的？”
大周以青銅器為主，鐵是十分稀有的材料，如果不是才拿過自己的劍，謝微塵都要懷疑蘇落將他的劍給融了。
“我重生那晚剛好下了流星雨，殿下情況穩定後，我就請柏風派人去看看落了什麼石頭下來，運氣超級好，他們帶回了好幾塊隕鐵，我估計現在石桌上擺的這些鑿子，比殿下的佩劍還要鋒利堅韌。”
擔心謝微塵不明白流星雨的含義，蘇落解釋道：“流星雨，就是星星死後的碎片從天上落了下來。”
蘇落邊解釋邊點燃了蠟燭，硃砂混著桃膠被她熬成了一小鍋膠質液體，熬到合適的粘稠度，蘇落將其置於一旁，然後拿起石頭開始寫記憶深處的方正文字。
“天上的星星也會死嗎？”謝微塵放下鑿子，十分專注的看著蘇落手上的動作。
橫撇捺點勾勒出第一個記憶深處的文字，太久不見，蘇落抱著石頭自顧自欣賞了片刻。
“當然會死，生死是天地迴圈的一部分，這世間有死才能有生。”蘇落快速將剩下的六個字寫完，繼續道：“何況這星星要是不死，我這石頭還真不好雕，普通的銅鑿和鐵鑿我試過了，都沒石頭硬，前幾天差點就將注意打到了殿下的劍上。”
“若是一直都死不了呢？”他問道。
蘇落將石頭遞給謝微塵，玩笑道：“沒有一直死不了的，我應該是例外，殿下別想太多，煩請殿下在石頭上寫幾個字，字型比我寫的小三分之一即可，要寫潦草些，莫要讓人看出來是殿下的字。”
“寫什麼？”謝微塵抬手接過石頭，提筆蘸紅墨，“你有沒有想過，這世間可能不止你一個例外。”
“太子死而大周裂。我希望我是唯一的例外。”蘇落端坐在謝微塵對面，拿起另一塊異石開始勾勒同樣的文字，“並非人人都有我這樣的好運氣，能遇到殿下逃出泥淖。人生本就苦多甜少，從泥淖裡反複掙紮著活下來的誰知道是人還是惡鬼，又會帶來什麼災禍。”
謝微塵手腕一滯，流暢的文字平白多出突兀的筆畫，“好像寫毀了。”
蘇落的注意力全在兩塊石頭上，便沒注意到謝微塵微微異樣的面色。
“沒事，反正還要雕鑿。”她將手上的石頭遞給謝微塵，“還有這塊，寫一模一樣的。”
“好。”謝微塵壓下心中微微的不適感，接過石頭卻未動筆，他恍似不經意一問，“你覺得孤是惡鬼嗎？”
蘇落抬眸彎起眼角眉梢：“殿下怎的如此想自己？我們都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天光下，有血有肉有影子，前幾日殿下還開倉放糧，春荒期間又不知救下了多少的貧苦百姓，怎麼會是惡鬼！”
蘇落沒多想，單純以為謝微塵是後悔殺了那些幕僚，便繼續開導著他，“殿下要是後悔殺了那些幕僚，以後忌日鬼節託人多燒點紙錢便是，他們都是世家放在殿下面前的眼線，若留著，說不定那天就會給殿下帶來災禍。”
“孤聽你的，以後給他們燒紙。”還是瞞著吧，時機未到，除了不記得蘇落，他亦不記得上一世他是如何死的。
勻稱修長的線條再次被他勾勒而出，寫完蘇落交代的七個字，謝微塵忍不住問道：“這石上的圖案是何意思？”
“那不是圖案，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文字。”
“你上上輩子活的那個世界？”
蘇落點頭，“殿下要是對那個世界感興趣，等過了眼前這關，備上美酒佳餚我與殿下細說。”
“好。”謝微塵蒼白的指尖拂過方正的文字，他問道：“孤可以學嗎？”
“當然可以，只要殿下不嫌麻煩。”
光影移動，圓日西斜。
平時蘇落嬉笑玩鬧，光明正大在謝微塵身邊摸魚劃水不幹正事，但事到臨頭卻是十分的認真投入，連院內多了個人都不知道。
棋局到尾，謝微塵拂開落於棋盤上的桃花瓣，親手給對面的傅偃斟滿甜酒。
傅偃落下一子，徹底絕了謝微塵黑子的活路，院內漫長的寂靜被打破，傅偃捋了捋花白的胡須後道：“阿瀾的心思不在棋盤上。”
“先生慧眼。”謝微塵抬手開始收拾棋盤上的暖玉棋子，“先生還想再下一盤嗎？”
“不了。”傅偃連忙擺手。對弈之人心思不在棋局上，贏了也沒意思。
身後的交談聲讓蘇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她回頭看見傅偃的第一反應是立刻轉身遮住桌上的祥瑞異石。
蘇落沒見過傅偃，所以並不知道身著褐色麻衣的老者是謝微塵的老師。
“有客來訪，殿下怎麼不提醒我，我上午買了些梨和幹棗回來，這就去拿來招待客人。”蘇落說完，抱起石頭就要跑。
謝微塵見蘇落心生慌意，連忙起身拉住她的胳膊，“無事的。這是我的老師傅偃，之前你與孤說的那些高産作物，老師年輕時見過一種，特意差人尋到了，還有你的新戶籍與路引，老師也帶來了。”
從跨入院門起，傅偃就將謝微塵的動作表情盡收眼底，他捋了捋胡尖，心中瞭然卻並未多言，藉著棋案起身，他彎腰掀開了籃子上的麻布蓋頭，“小夥子，來看看是不是你以前見過的東西。”
在人均壽命只有三十多歲的大周，剛過完六十大壽的傅偃，已算是罕見的高齡了，歲月奪走了他外在的容貌，卻無法奪走深入靈魂的神采。
見謝微塵點頭，蘇落將石頭正面朝下放入了草叢裡，她從老人枯瘦的手中接過了表皮粗糙幹裂的紅薯。萬物回春，紅薯也不例外，新生的嫩芽從凹陷處爆出，最爭氣的已有半指長。
紅薯太過瘦小，還醜到蘇落也無法確定是不是同一種農作物，觀察片刻後，她用指尖挑破些許表皮，摳下點淡黃的果肉送入口中，熟悉的淡甜與土腥味入口，她的眼神都比平時亮了三分。
“是它！”驚喜來的太過突然，激動之下蘇落一個箭步上前就抱住了傅偃。不等一年了，等她忽悠完謝靖就可以帶謝微塵跑路了。
傅偃笑呵呵抬手，輕拍了兩下蘇落的後背，“好孩子，籃子裡還有其它不常見的蔬果秧苗，要不要看看？”
話落如驚雷，蘇落驟然想起被她遺忘在桌案底下的番茄苗，她放開傅偃就要朝院外沖去，“糟了殿下，我的苗子還在春和居，估計都被曬成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