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永恆這麼說,你已經長生不死了?2)
病人在被子裡嗤笑了一聲:“照你這麼說,你已經長生不死了?”
道士微微點頭:“然也,小道已活了百萬年有餘。”
橘家的少爺現在才真正驚愕起來:這是哪裡來的瘋子?不成,果然還是得趕他出去……
但不知為何,這個少爺非但沒有叫人進來,反而掀開棉被,一雙黑眸帶著點寒意投向眼前豐神俊朗的青年。
“那麼,你就講講你的長生之道,”貴族青年開口,“耍我的下場,想必你也很清楚了吧?”
庭院角落裡還殘留著血漬和汙痕,引道士進門的僕從很顯然帶著新傷,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幾個侍女臉上還殘留著新鮮的血痕,看上去觸目驚心。
道士只微微笑起來。
“少爺,”他開口,“您知道,【時光】本質上是什麼東西嗎?”
少爺並不回答,只等著他的下文。
道士便繼續說下去:“人們常比喻‘時光似水’,這是個很正確的形容,所謂的【時光】,其本身就是一條長河,從過去流到未來,從最初流向最終,它本身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停留,也絕不會回頭倒流……”
少爺聽得很不耐煩,出聲打斷他:“這跟長生有什麼關系?”
“所謂的長生,就是要擺脫這條河流的影響,”道士含笑解釋,“即是說,在任一支流,任一水滴,都有你的位置——既在河頭,也在河尾,無數分支,無處不在,如此種種,自然長生…”
少爺不得不坐起身來了:“你是吃錯了什麼藥?怎麼會瘋到這個地步?”
這個俊美的道士笑著傾身,極為自然地扶住正在起身的少爺:“少爺要是不信,本道自會為您演示。”
“什——”
耳畔陡然傳來喧嘩的水聲。
鼻尖也嗅到清新的水汽。
貴族青年渾身僵硬,一寸寸地轉過頭去,室外儼然已不是日光融融的午後庭院,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靜靜流淌的金黃長河,似乎正有落日映在河面,滿河躍金,朵朵蓮花正在風中輕輕搖曳,花瓣邊緣均被鍍上了一層金黃薄膜。
這不是幻覺,河水已經濺到了榻榻米上,病人暴露在被窩外面的小腿也感到了絲絲涼意。
貴族青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腦子也處於停擺狀態。
他床前的道士拍了拍衣衫,悠悠然起身,站到榻榻米的邊緣,他看著湧到腳下的金黃河水笑了笑,這才轉眸問病榻上的人:“可願與小道同行?”
少爺看向他。
站著的人朝坐著的人伸出手:“只是此去,再不複還,大人千萬要考慮清楚。”
這個自出生以來便惡疾纏身、被醫生斷言命不久矣的人類微微一動,似乎想要握住那隻手,但手抬到一半,他到底又猶豫,轉頭看向房間的另一側。
那一側臨近走廊,隱約還能聽見有人走動和說話的聲音。
“我——”貴族青年只說出這一個字,嗓子眼裡又癢起來,下一秒,鮮血再次隨著咳嗽噴濺出來,他忘記提前拿白布墊著,於是被單上開滿了星星點點的紅色花朵。
“熬不過二十五的,”道士似嘆似勸,“這是定數。”
少爺不再猶豫,他右手用了把力,硬是撐著被褥,整個人顫顫巍巍傾身過去抓住那隻手,道士順著這個力道湊過來,很是殷勤地將病人攙扶起來,一手攬腰一手帶人,將他扶到了河流邊緣。
貴族青年低頭,看了看自己蒼白到透出青色血管的雙腳。
“就這樣下去嗎?”他問道。
“不冷的。”道士回答。
於是病人不再反對,他踏進這條金黃的長河,雖然看得到深處的遊魚,但河水奇異地只淹過他的腳面,暖融融的水流沖刷過來,病人依舊打了個寒顫。
長期臥床的人最初幾步走得跌跌撞撞,很不適應,但走出十幾步後,他的步伐便穩定下來,少爺像是又想起什麼,回頭望去,那個困住他二十年有餘的房間儼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地間只剩下這條不緊不慢向下流去的河水,還有身旁這個羽衣星冠的俊美道士。
少爺深吸了一口氣,不再多想,繼續慢慢朝前走去,道士則牽著少爺的手,笑眯眯地同他一起順流而下。
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河水轉彎處。
蘇元曜凝視著這二人的背影。
無處不在,自然也就有無數個我,合道原來還會有這種神異,唔,感覺真是奇妙……
他儼然也是一副羽衣星冠,玉帶絲履的正經打扮,跟剛剛離去的道士一模一樣。
修士微微一笑,立在河道中的青衣身影瞬間便化作無數個虛影,這些虛影又在同一時間化為實體,這些蘇元曜互相對視一眼,俱都咧嘴笑起來。
他們不再互相觀望,分頭走進金黃長河中的不同支流。
這條名為【時光】的長河並不能預知它未來的流向,也許是河中一條魚的輕輕擺尾,或是河水中矗立起來的一塊礁石,都會使得河水流向完全不同的分支,有的分支沒有後繼之力,便逐漸枯竭,【時光】也不再向下蔓延。
有的分支聲勢卻越來越大,到了某個時候,它竟然反客為主,成為主幹,曾經的主幹也只能彙入分支,流向與先前完全不同的未來。
時光長河擁有無數個分支,青衣修士能看見無數個鬼舞辻無慘在其間活動,有一些是認識蘇元曜的,另一些則從未與蘇元曜相逢;有一些仍在人間活動,另一些卻已經墜入地獄;有一些作為人類,在平安時代就已經死去,另一些則是作為惡鬼,在戰國或大正時期死去……
真是麻煩,修士嘆了口氣,又撓撓臉,不過,確實是遲早都要做的事。
一個個來吧。
反正他擁有無窮無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