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拆書看時,上寫著:
世交夙好,氣誼素敦。遙仰襜帷,不勝依切。弟因菲材獲譴,自分萬死難償,幸邀寬宥,待罪邊隅。
迄今門戶凋零,家人星散。所有奴子包勇,向曾使用,雖無奇技,人尚愨實。倘使得備奔走,餬口有資,屋烏之愛,感佩無涯矣!專此奉達,餘容再敘。不宣。
賈政看完,笑道:“這裡正因人多,甄家倒薦人來,又不好卻的。”吩咐門上:“叫他見我。且留他住下,因材使用便了。”
門上出去,帶進人來。見賈政,便磕了三個頭,起來道:“家老爺請老爺安。”自己又打個千兒,說:“包勇請老爺安。”
賈政回問了甄老爺的好,便把他上下一瞧。但見包勇身長五尺有零,肩背寬肥,濃眉爆眼,磕額長髯,氣色粗黑,垂著手站著。
便問道:“你是向來在甄家的,還是住過幾年的?”包勇道:“小的向在甄家的。”賈政道:“你如今為什麼要出來呢?”
包勇道:“小的原不肯出來。只是家爺再四叫小的出來,說是別處你不肯去,這裡老爺家裡只當原在自己家裡一樣的,所以小的來的。”
賈政道:“你們老爺不該有這事情,弄到這樣的田地。”包勇道:“小的本不敢說,我們老爺只是太好了,一味的真心待人,反倒招出事來。”
賈政道:“真心是最好的了。”包勇道:“因為太真了,人人都不喜歡,討人厭煩是有的。”
賈政笑了一笑道:“既這樣,皇天自然不負他的。”包勇還要說時,賈政又問道:“我聽見說你們家的哥兒不是也叫寶玉麼?”
包勇道:“是。”
賈政道:“他還肯向上巴結麼?”
包勇道:“老爺若問我們哥兒,倒是一段奇事。哥兒的脾氣也和我家老爺一個樣子,也是一味的誠實;
從小兒只管和那些姐妹們在一處玩,老爺、太太也狠打過幾次,他只是不改。那一年太太進京的時候兒,哥兒大病了一場,已經死了半日,把老爺幾乎急死,裝裹都預備了。
幸喜後來好了,嘴裡說道,走到一座牌樓那裡,見了一個姑娘,領著他到了一座廟裡,見了好些櫃子,裡頭見了好些冊子;又到屋裡,見了無數女子,說是多變了鬼怪似的,也有變做骷髏兒的。
他嚇急了,便哭喊起來。老爺知他醒過來了,連忙調治,漸漸的好了。老爺仍叫他在姊妹們一處玩去,他竟改了脾氣了,好著時候的玩意兒一概都不要了,惟有唸書為事。
就有什麼人來引誘他,他也全不動心。如今漸漸的能夠幫著老爺料理些家務了。”
賈政道:“你去歇歇去罷。等這裡用著你時,自然派你一個行次兒。”包勇答應著退下來,跟著這裡人出去歇息。不提。
一日賈政早起,剛要上衙門,看見門上那些人在那裡交頭接耳,好象要使賈政知道的似的,又不好明回,只管咕咕唧唧的說話。
賈政叫上來問道:“你們有什麼事,這麼鬼鬼祟祟的?”門上的人回道:“奴才們不敢說。”
賈政道:“有什麼事不敢說的?”門上的人道:“奴才今兒起來開門出去,見門上貼著一張白紙,上寫著許多不成事體的字。”
賈政道:“那裡有這樣的事,寫的是什麼?”門上的人道:“是水月庵裡的醃髒話。”賈政道:“拿給我瞧。”
門上的人道:“奴才本要揭下來,誰知他貼得結實,揭不下來,只得一面抄,一面洗。剛才李德揭了一張給奴才瞧,就是那門上貼的話。
奴才們不敢隱瞞。”說著呈上那帖兒。
賈政接來看時,上面寫著:西貝草斤年紀輕,水月庵裡管尼僧。一個男人多少女,窩娼聚賭是陶情。不肖子弟來辦事,榮國府內出新聞。
賈政看了,氣得頭昏目暈,趕著叫門上的人不許聲張,悄悄叫人往寧、榮兩府靠近的夾道子牆壁上再去找尋。隨即叫人去喚賈璉出來。
賈璉即忙趕至。賈政忙問道:“水月庵中寄居的那些女尼、女道,向來你也查考查考過沒有?”
賈璉道:“沒有。一向都是芹兒在那裡照管。”賈政道:“你知道芹兒照管得來照管不來?”
賈璉道:“老爺既這麼說,想來芹兒必有不妥當的地方兒。”賈政嘆道:“你瞧瞧這個帖兒寫的是什麼。”賈璉一看,道:“有這樣事麼。”
正說著,只見賈蓉走來,拿著一封書子,寫著“二老爺密啟”。開啟看時,也是無頭榜一張,與門上所貼的話相同。
賈政道:“快叫賴大帶了三四輛車子到水月庵裡去,把那些女尼、女道士一齊拉回來。不許洩漏,只說裡面傳喚。”賴大領命去了。
且說水月庵中小女尼女、道士等初到庵中,沙彌與道士原系老尼收管,日間教他些經懺。以後元妃不用,也便習學得懶怠了。
那些女孩子們年紀漸漸的大了,都也有個知覺了。更兼賈芹也是風流人物,便去招惹她們。
因那小沙彌中有個名叫沁香的,和女道士中有個叫做鶴仙的,長得都甚妖嬈,賈芹便和這兩個人勾搭上了。
閒時便學些絲絃,唱個曲兒。
那時,正當十月中旬,賈芹給庵中那些人領了月例銀子,便想起法兒來,告訴眾人道:“我為你們領月錢,不能進城,又只得在這裡歇著。怪冷的,怎麼樣?我今兒帶些果子酒,大家吃著樂一夜,好不好?”
那些女孩子都高興,便擺起桌子,連本庵的女尼也叫了來,惟有芳官不來。賈芹喝了幾杯,便說道要行令。
沁香等道:“我們都不會,到不如搳拳罷。誰輸了喝一杯,豈不爽快?”
本庵的女尼道:“這天剛過晌午,混嚷混喝的不像。且先喝幾鍾,愛散的先散去,誰愛陪芹大爺的,回來晚上儘子喝去,我也不管。”
正說著,只見道婆急忙進來說:“快散了罷,府裡賴大爺來了。”眾女尼忙亂收拾,便叫賈芹躲開。
賈芹因多喝了幾杯,便道:“我是送月錢來的,怕什麼!”話猶未完,已見賴大進來,見這般樣子,心裡大怒。
為的是賈政吩咐不許聲張,只得含糊裝笑道:“芹大爺也在這裡呢麼?”賈芹連忙站起來道:“賴大爺,你來作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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