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新郎官要接過新娘兄弟懷抱裡的新娘,親自給揹著迎上花轎,可奈何越王爺是皇室宗親,又是個不喜熱鬧的性子,他該是不會來這禮堂現場的。
可我竟是沒想到,我還真是聽到了越王爺的聲音,聽著縹緲,離了我好像是有點個遠。我聽得他道:“本王竟不知,聖上親口賜下的婚事,鎮國寺大師親自算下的日子,竟也會跟相國府三姑娘的好日子重了。”
太太們都在內宅院打理,自然不會出門來待外客,我聽得我那名義上的父親有些踟躕地說道:“聖下賜下給小女的婚事實在倉促,可臣的三丫頭卻是去年便定下的婚事,大定小定添妝都已過了,犯不得再延後時日。”
我真為這父親說的話捏了一把汗,怎麼犯不得,這可是衝撞了皇室婚禮,還是聖上親旨賜的婚,同一天用轎子抬出去了兩個女兒,硬是逼著皇家的隊伍讓出半條街道,那是明晃晃地打了皇上的臉啊!
打了皇上的臉,還要在人家屋簷下討個差事,那能有好日子過嗎?
我不由地開始樂顛顛地幸災樂禍起來。
果然,那廂王爺的聲音已經很不好聽了,不過還是控制了自己情緒耐心說道:“相爺愛女之心,小王佩服,可小王娶妃,依了皇家禮儀需得大方闊綽,已得象徵皇室尊貴,這孫家不過是娶個媳婦,若是真讓小王與孫家同臺騎馬迎親,未免讓閒人枉論相府,道一句不知禮數!”
越王爺這是擺著要當眾發飆,我聽得一個沒什麼印象的男聲答道:“說的是,說的是,草民哪裡敢與王爺同日聘女,來人,來人,著我隊車馬退出這街,讓越王爺的儀仗進來!”說罷有是低聲下氣地說道,我都能想象到這個男子點頭哈腰地場面:“王爺海量,我本也說,要麼這日子乾脆換一個,或者就拿原本被……”
唐敏忽然出聲一喝:“孫大爺!”他緩緩道,“三妹妹雖說比不上二妹妹得皇上垂憐得個王府婚事體面,可也到底是我府上明珠,出嫁乃是女兒家的大日子,怎麼能因著別家的事兒推遲延後呢?”
好傢伙,這錚錚然的護妹好兄長形象躍然紙上,當真是演出了個不畏強權的男人形象!
“好,既然相府要得與皇室一般的尊貴,本王也不願在大婚日子裡為難,孫家便與本王同街同日同時娶女,如此這般,相爺可還滿意?”
我聽了我那父親一疊聲道:“謝王爺!”孫大爺倒是誠惶誠恐:“多謝王爺恩賜,王爺海量!”
這場鬧劇總算是告一段落,又有丫鬟上前扶住我道:“姑娘,該上花轎了。”
我若是依著剛剛那般站不動,還也還好,但我一動便是渾身酥麻,難受的像是每寸面板都被針給慢悠悠細細地紮了似的,往前只踏了一步便站立不穩,險些摔在地去。不過頂替了我的那位恐怕也沒怎麼穩妥,我聽了那邊一聲噗通,一堆丫鬟驚呼“姑娘”又一堆丫鬟驚呼“王妃”的喧雜模樣,我這廂也只是險些,她那邊可怕是真的摔了。
我父親也不知道是因為怕了還是因為面子掛不上而有些氣惱,他低聲吩咐道:“還不把姑娘們給送上各自的花轎?”他聲音隱約地有些發顫,底氣不足,我估摸著是害怕居了多。
這一出假鳳虛凰的戲碼,稍有不慎便是要問大責的,我本想趁亂搞出一波事兒來,讓越王爺看到我這個真新娘要被抬上旁人的花轎,可是轉念一想,相國府哪裡給他們的膽子敢掉包了聖上賜婚的王妃,怕是有人在後頭支援呀!
這個支援,也不知有沒有得越王爺的手筆在。
我不由地扭頭看向了越王爺出聲的位置,隔著紅蓋頭隱隱綽綽不真切,我估摸著他還穿了一身紅裝,更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不想越王爺竟然忽然怒吼了一聲:“站住!”原本鑼鼓剛起,又戛然而止,拖出了一道長長的破音了的滑稽尾調,聽著讓人難受。
一段急促腳步聲越來越近,也有一堆人估計在攔著他,一個勁兒地說道:“王爺使不得,王爺使不得!”
哦,越王爺到底不是傻得,看來這魚目混珠假鳳虛凰的把戲沒有事先告知他呀!這麼遠的距離,包裹得這般嚴實,竟也能把我從兩個裡頭給挑出來。我樂呵呵地定在了原地,等著看一場好戲。
我看不真切,也只能從紅蓋頭地勘瞧見一片視野,一個滾金邊鑲玉的長靴擋在了我面前,路障似得阻了越王爺朝我匆匆而來的步伐,我聽著這聲音有點耳熟,辨認之下竟是唐敏這個變態兄長,我聽得他說道:“王爺,您這是做什麼?”
“兩女出嫁,本王心有擔憂,想著確認一番自己王妃。”
唐敏是個刺兒頭,他竟敢對著王爺冷笑,他道:“王爺這般說來,是信不過相國唐府了?王爺且安心便是,這兩位新娘都是自家院兒裡奴才伺候的姑娘,個個都是選了兩代人才留下的衷心丫鬟婆子,他們辦事從不出紕漏,利落得很!”
我一驚,我還想著相國府怕是攀上了什麼高枝留了個多大的後路,不想唐敏這一句話像水兒一樣潑出去才讓我察覺,這戶人家竟是想著,倘若東窗事發,便要將伺候了姑娘的兩個院兒的奴才全數拉來頂罪!
可越王爺雖然人前文質彬彬,到底也不是個傻的,他直問道:“倘若真是出了紕漏,這幫奴才全數以命相陪,可能抵消你們主子的罪過?”
這問題一問便問道了點子上,縱奴逞兇,好歹犯在了這麼一個縱字身上。奴才若是沒有主子的旨意,哪裡敢來玩這麼大一場局啊!一般說了奴才的過錯,怕也不過是個拖出去為主子背鍋的苦命人。
不想唐敏不光是個變態的,竟還是個不要臉的人,他道:“倘若真的有了萬一,怕也是天定姻緣。巧合生在這萬一裡頭,王爺認下命就是了。”
我聽到那廂拳頭攥得咔嚓嚓地響,唐敏這個沒底線的總算是徹底地把越王爺給惹惱了,王爺道:“本王若是信了命,便沒了三軍帥將鬼王的稱號!今日本王偏要先掀開蓋頭瞧瞧,認定了自己的王妃才能接進府去。”
“王爺三思,新娘的蓋頭只待拜過三堂,進了洞房才能揭開。揭開了蓋頭,那邊怎麼著都是夫家的人了,王爺此番要越了禮數先行掀開蓋頭,您讓我家妹妹的容顏曝於人前,今後當家作主,人前人後都會有碎語閒言,還如何立威於府!”
越王爺被這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撓給惹怒,他冷冷道:“本王親自迎了進府的王妃,哪個不長眼的奴才敢忤逆吩咐?倒是唐大爺,你若真是心無鬼祟,就讓本王驗了便是,何須三番四次地牽強理由來擋了本王去路。”
“自不是吾孫擋住了王爺去路,實在是依命而行,不得不為。”
我一聽這聲音就暗道不好,內院裡當家作主的唐家老祖宗怎麼還出了門了?我約約地看到了一群隊伍浩浩蕩蕩前來,幾個高大身影簇擁著一個傴僂低矮的老婦人,這老太太歷經三朝,估摸著是個老成精的,也不知越王爺跟她來正面交鋒,誰輸誰贏?
眾人都行禮,越王爺按品級不必行禮,甚至這老太君還要倒行一禮,不過估摸著王爺念及她歲數大了,展拂衣袖先行了一禮:“小王楊乞見過老太君。”
“王爺折煞老身了,”老太君道,“只是我兩位孫女出嫁的大喜日子,王爺不踩著吉時迎新娘上去花轎,為何要在相國府面前喧譁?”
越王爺也不避嫌,直接說了:“小王見出嫁的兩位姑娘身型相似,想著若是奴才粗心,將新娘送錯了花轎就是大罪過了,不如先掀了蓋頭核驗一番,也好讓姑娘當面拜別父母孃家。”
“拜別父母孃家也到罷了,出門時候都且拉了手各自叮囑,再說就在一座城裡,回門嘮嗑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老太太穩穩當當地說道,“但萬恕王爺怪罪,這兩位新娘的蓋頭須得入了洞房才敢掀開,否則便是違了聖諭。”
周圍一片譁然,連站得不怎麼穩當的孫家大爺都插了一嘴問道:“聖諭?”
老太太穩了穩氣,自有一翻年齡堆積成的威嚴在,她朗聲道:“自前日裡的花街縱火案,雖是種種證據言明非我二丫頭所為,不過尚有嫌疑在身,萬不可掉以輕心。我相府唐家無地自容,雖是委屈了自家姑娘,也想保全王爺與皇家的顏面,便想先行退婚,一力擔起過錯。哪知王爺不允,偏是要正行了這場婚事,聖上看中王爺,只得下了口諭,讓老身刻力看著這場婚禮,萬萬要保全了二丫頭的聲譽。如今王爺卻是要壞了我孫女的聲譽,讓閨秀女兒在大婚日把容顏展列於眾人之前,老身就算豁出這條老命,也可不能讓王爺這般放肆!”
老太太這番話說得,當真是義憤填膺,把我都差點感動得落淚。她這番話其實沒什麼強制油頭,不過一句聖諭,便足以生生地壓了越王爺一頭。
不過老太太還是小看了越王爺,我聽得他忽然就笑了兩聲,聲音較之剛剛與唐敏說話時候緩和了不少,不過配上了沙啞難聽的嗓音,越發地叫人毛骨悚然。
“洞房夜方能掀開蓋頭?”王爺道,“來人,將兩位新娘盡數抬進花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