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下車時,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漸霽,烏雲散去,天空正東方撕出一道魚肚白的口子。
平嫣覺得這是好兆頭,她原是不信這些的,只是太害怕了,才會有些不合實際的寄想。
董國生先差人進去搜羅了一遍,確認屋子裡無人後才下了汽車,點一根雪茄,吞雲吐霧的嚷嚷著,“你們快去把盒子取來吧。”
沈鈺痕察覺到她手心裡的汗意,知道她是真的害怕。本來他也沒打算讓她去應付這樣的危險,便朝董國生道:“我親自去取,不過在此之前,我要先送她走。”
董國生捏著菸頭,眉頭緊皺,煙氣冉冉,被風吹得扭來扭去,他臉上的表情也漸漸扭曲。他正待說話,平嫣卻先他一步,急聲道:“我不走!你不走,我是不會走的!”
董國生一哂,諷嘆真是一對痴情鴛鴦,可既然蹚進了這泥潭子,哪還有放你們雙宿雙飛的道理?還說什麼走不走的,真是可笑!你們誰能走得了!
沈鈺痕一腔打算不可說,可他相信她定然是明白的,只是不願意罷了。他深覺動容,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有妻如此,今生無憾,可感動歸感動,但他並不允許她陪自己出生入死。他的女人,就該活在他的羽翼之下,狂風暴雨,都應由他一力承擔。
“聽話,你先走,乖乖等我,我一定會回去的。”他看著她的眼睛,被他這樣深深的望著,她那雙眸裡滿是茫茫霧水,極黑的瞳仁,極淨的眼白,如棋盤上的黑白落子,被隔夜的霜露打得溼透了。
沈鈺痕心痛難言,他要記住這雙眼睛,若是真的死了,也要帶到黃泉路奈何橋孟婆湯裡,但願來世還能憑這雙眼睛找到她。他一定會找到她。
平嫣鐵了心要與他共受難,“我不走!”
白衡明明與她約定好,他的人會埋伏在屋子內外裡應外合,來一招甕中捉鱉,可她細看了一週,也沒看到任何影子,董國生派去的兵又說屋子裡沒人......白衡不會騙了她吧?
若真是這樣,她簡直不敢想沈鈺痕孤身一人進了那屋子會是怎樣任人宰割的境況。
她不能走,她失去的太多了,不能再失去他。
“我不走!”她又重複著,死死拽著他的袖子,死死盯著他,生怕他忽然消失了一樣。
董國生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們也別在這情深意濃了!趕快去取盒子來才是正經,取來了盒子我自會放你們。”一壁拽了花牡丹到懷裡來,打算著萬一在屋子裡出了變故,她不但可以擋槍子,還能當人質牽絆他們,美人撞入懷,又聽她一聲慌張不已的驚呼,眼珠子滴溜溜地左顧右盼。
她伺候人極有一套,賣弄風情更是擅長,董國生並不曾見過她這番做賊心虛的模樣,當下覺得有所蹊蹺,卻也不問出來,只給副官遞了個眼色,副官立即偷偷招了幾個衛兵往四周去了。
沈鈺痕知她看似通透,實則是頭倔驢,認定了的幾匹馬都拉不回來,看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低低一嘆,扣緊了她的手,一顆心就如蜜裡淋了血,翻來覆去的疼,又翻來覆去的甜,一時他視死如歸。就算要他立即為她死了,他也心甘情願。
這屋子是王婆婆家的,平嫣十分熟悉其間佈局。兩人率先進去,所有屋門皆大敞,一樓二樓幾步一崗,許多衛兵釘子一樣立著,角角落落裡都有。平嫣心裡頓時涼了半截,竟有些挪不動步子,看著架勢,白衡的確騙了她,哪有什麼錦囊妙計?最後竟是她親自將沈鈺痕帶進了狼窩裡。
沈鈺痕撐著她半邊身子,湊耳道:“一切有我。”
說罷轉身去了西南角一間房,董國生怕他耍什麼花招,眼神一使,幾個衛兵跟進去。
這時副官匆匆回來了,附耳低聲道:“果然有詐,這裡荒僻不已,少有居民,又連著下了幾場雪,可屬下卻發現屋後屋簷上的雪裡竟然都是零亂的新腳印子,想必是有人來過。”
董國生眉頭一擰,正要說話,卻見沈鈺痕已從那屋子裡出來了,手裡拿著青銅盒子。眼看著被天下英雄豪傑競相爭奪的盒子即將要落到他的手裡,被巨大的喜悅衝著,他忍不住滿臉橫笑,當下也並不十分在意副官的話了,今日他帶來的這百人團親衛都是自槍林彈雨中活下來的活閻王,還會忌憚他們的小伎倆不成?
沈鈺痕走到他跟前,董國生等不及,伸出手一撈,卻撲了空,整個人一個趔趄,撲上了地,摔個狗啃泥。
沈鈺痕已退了半腳,生怕他弄髒自己似的,如閒庭信步般,玉樹一般軒然立著,眼角如鉤,低低覷著,霜結了滿臉,笑得卻搖曳。
董國生吐一口嘴裡的泥,掙扎著要站起來,奈何四肢便便滾圓,如翻蓋的王八似的,骨碌碌打著旋兒,他怒吼了一聲,一旁的副官才從目瞪口呆中回過神,連忙扶他起來。
他出了大丑,雖四周無人敢啃聲,但他卻掛不上臉,抬眼又瞧見沈鈺痕譏笑滿面的臉,不由咬緊了槽牙,額間根根青筋如雨後蚯蚓,從地皮裡卷卷曲曲的鑽動著。
沈鈺痕那盒子在他臉上左右一晃悠,董國生立即就如見了雞腿的狗,也不再發怒了,眼珠子只管左左右右的轉溜。
“想必你也聽說過這盒子的玄妙之處,一般人是打不開的,不過不巧,我正好認識一位高人,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能開啟了。”他傾過身子,貼董國生很近,悄聲道。
“誰?”
沈鈺痕漫不經心的笑笑,將目光轉向平嫣,心想,你別怪我,我只能這樣保全你。
“我可以留下來做你的人質,但你必須送她走,只要她平安離開清遠鎮,我自然會帶你找到那位高人。”
董國生冷笑,目賊如鼠,“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放了她?你不是更肆無忌憚了嗎?我可不想和你玉石俱焚。”
沈鈺痕視線如刀,快準狠的切中他身中七寸,“你為何不賭一賭呢,若是贏了的話,盒子裡的無盡金錢都是你的,到時你大可以招兵買馬,自立門戶,自打江山,再也不用畏懼金武了。況且你手裡不是還捏著富春居的合同嗎?只要你放了她,我就把富春居送給你,你也知道美國的花旗銀行是大股東,若是你想順利接手,可要有我的推薦信函。”
董國生被說動了心,仍狠狠道:“你別耍什麼花招!”當下招了副官來,道:“你放她走!”
沈鈺痕見大魚上鉤,只待送走平嫣,他就無後顧之憂了。
早在霍三爺覬覦富春居之時,他就與老張提前做了一手準備,對付不上霍三爺,董國生倒是直往陷阱裡跳。只要老張私下以董國生新任董事的名義轉移走了所有資產,花旗銀行的那些美國佬怎麼可能不來找董國生的麻煩?只是這樣一來,他苦建幾年的地下聯絡站就要斷鏈了。
副官著人架起平嫣,直往門外拖,平嫣劇烈反抗著,回頭朝沈鈺痕大喊,“我不想好好活著,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你若是死了,我也不活!”
她話音將落,房樑上忽地塌下一片瓦,在地上摔得粉碎。董國生驚叫一聲,大手拉起花牡丹就當了擋身盾牌,衛兵們立即警惕起來,端著槍口朝房頂指去,趴藏在屋脊一側的人見不小心已暴露目標,橫豎一死,也不管白衡的事先交代了,先殺了董國生那老賊才是要緊!
平嫣抬頭,見瓦片漏下巴掌大的光亮外,赫然是一張人臉。她認出那人是霍三爺身邊一名叫白骨的心腹。
槍聲刺破耳膜,勢不可擋,董國生的大腿上頓時鮮血四溢。這下衛兵們發現了他的確切位置,一時槍彈如雨,打得瓦梁稀碎,白骨不肯放過這樣天賜難逢的好機會,不肯逃遁,硬是冒險又開了幾槍。花牡丹嚇得哇哇直叫,董國生卻死拽著她的身子,一彈走火,打掉了她一隻耳朵,溫熱的鮮血濺了她滿臉,她終於崩潰,望著滿手的血,篩筐般抖著,忽然暈了過去。
董國生亦疼的面白如紙,大口大口的倒抽氣。屋子裡混作一鍋亂燉雜燴,他看見門口的一對影子,急得大喊,“快!別讓他們跑了!”
副官立即領了人過去,將沈鈺痕與平嫣前後圍住。
董國生望了眼房頂,道:“人已經跑了,你們這群廢物!”目睇而去,見插翅難飛的兩人,面上卻露出一絲詭異莫測的笑,“只要有他們兩個在,一個也逃不了!”
副官立即上前攙扶他,“司令,屬下送您去醫院。”
董國生已疼的站不住腳了,卻只擺擺手,硬是一步步走到沈鈺痕平嫣面前,因那臉上又是血又是汗,不似人色,他又咧嘴笑著,張弛不定,活像一半斑斕伸縮的毒翅,展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紋,“把她拉出來!”
沈鈺痕護住平嫣,“你幹什麼!”
五六個衛兵上前又撕又踹的,才將平嫣拽出來。董國生打量著她,從頭到腳,最後將目光定在她腹部,嘖嘖兩聲琢磨著。
平嫣重心不穩的退半步,聲已顫了,“你要幹什麼?”
董國生興致勃勃,“我想剖開你的肚子看看,這個和我們董家沒有緣分的孩子究竟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