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吞水就處在這樣的陣列之中。
南吳和北唐都是大國,他們的盾牌做工精良,這一點,毋庸置疑,而且在以往對抗更南面的部落戰士們的時候,便深刻體現了出來,看起來威力無窮的部落武器,在面對他們的盾牌的時候,總是有些乏力。
但是北唐神弩威名赫赫,尖銳的弩矢頭部彷彿是專門無視這些嚴密的盾牌的,或許這些盾牌,只有在面對面白刃戰的時候,才可以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北唐神弩的最後一波聲音最終也停歇了,緊隨其後的,是遮天蔽日的烏雲。
巨大的力量還沒有砸上來,江吞水便已經感受到了其中的恐怖波動,伴隨著尖銳的刺破虛空的聲音,直擊人的靈魂深處。
隨後他便聽到了“噼裡啪啦”弩矢射中四面八方盾牌的聲音,以及到處存在的慘叫。
那些雜亂無章的聲音就像是一片海浪,將他給吞沒了,他處在這片驚濤駭浪之中,感覺渺小的自己是那樣無助,只能夠任由所有的場景發生,卻什麼也做不了。
身前身後都有人倒下,也有人忍著受傷,儘量保持著身體的穩重,更多的人是因為堅持不住,握不穩了盾牌,而被射成了篩子。
剩下的人顧不上死去的人以及傷者,拼命互相靠攏以維持陣型,不管怎麼說,這是增大活命機會的行為。
江吞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事後回想起來,他會有點鄙視自己,因為他就像是傻了一樣,不知道是不是被嚇的,一動都不動,甚至還有點哆嗦。
“江吞水,你怎麼樣?”
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顯得極為壓抑,可是一時之間他卻怎麼也思考不起來這個人是誰,大概是他的腦子真的幾乎停止了運轉。
他只記得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下意識地朝著對方靠過去,這個時候,一支弩矢射中了他的盾牌,巨大的力道幾乎讓他的盾牌脫手而飛,他也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穩住的。
相比千鴉弩造成的破壞力,北唐神弩要輕微上許多,不過這所謂的“輕微”,也只是相對而言,北唐神弩的威名赫赫不是蓋的,這一通漫天飛舞,數不清的南吳生命被帶走,他們有的是年過不惑的老兵,有的卻只有十五六歲,還是少年,不管他們有過怎樣的過去、有些誰在等著他們歸去,卻都在這揚子江畔被終結,徒留下歷史雲煙飄散又聚攏。
一個人的故事,只是故事,成千上萬個人的故事,就變成了歷史。
在北唐神弩的連射之下,三千多條生命很迅速地被帶走,而更加風捲殘雲的,是南吳的千鴉弩。
可惜的是,破壞力驚人的千鴉弩在傾瀉了許久之後,終於是停歇了,大概是珍貴的千鴉弩矢消耗殆盡,它們所帶走的,是接近兩萬條鮮活的生命。
而進入射程的北唐神弩卻開始發威,南吳前面的軍隊正處在危險之中。
這一場浩大的雙方遠端部隊的對決,一直到北唐的大船足夠拉近才結束。
雙方還沒有短兵相接,可是江裡岸邊,已經是伏屍數里,血流成河。
江吞水愈發呆呆愣愣的,他的身邊各處,已經不剩幾個還能夠站著的人了,他們零零落落的模樣,看起來是如此悽苦伶仃。
風吹得蕭瑟,讓他愈發感覺到了寒意。
他們處在南吳軍隊的前端,在戰鬥之前個個都準備和北唐人作一場轟轟烈烈的廝殺,哪怕是玉石俱焚,誰都沒有想到他們連對方的槍都沒來得及觸碰到,便紛紛死在了駑矢之下。
作為殉國者,他們理應感覺到榮耀,可是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人,想必都覺得憋屈。
末了,許久之後,江吞水才忽然從這種失神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因為不遠處那些還活著大多數人的處於後方的部隊,已經擺著陣列向前推進,肅殺的氣息透過帶有著血腥味的空氣,飄揚過來,深深地感染到了他。
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原來北唐的軍隊已經上了岸,集結兵力,開始攻打這邊的部隊。
他深呼吸了一口,讓自己的狀態恢復過來,他告訴自己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他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經歷了那麼多了,也不在乎多經歷這一次,否則的話,從前走過的道路,豈不是都白瞎了?
他所在的這支部隊已經只剩下了十多人,他握緊長槍,默默地走向他們,輕聲說道:
“就像往日裡的那樣,我們結陣吧。”
……
……
關偃月站在那裡,不知道為什麼,身體朝著一邊傾斜過去,但是你望著他,卻發現他明明是在很努力地站直了。
他的一條腿已經跛了。
如果再看他的臉,他那曾經雖然嚴肅古板但是還算英俊的臉龐上,是好幾道深深的刀痕,幾乎毀容。
即使是這樣,他還是要堅持站在這裡,大概是因為他覺得,如果他要死去,那麼這裡是最好的地方了。
那名同樣俊郎的年過而立的青年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今天的風很是陰寒啊。”姬如海說道。
“陰寒倒不至於,陛下這是心寒吧。”關偃月說道。
姬如海愣了愣,隨後擠出一絲笑意來:“你也學會了開玩笑,是跟誰學的?”
末了,他又道:“為什麼唯有今天你才叫我陛下?”
在那一天,關直霄和金憂在稱呼他為陛下,他最終只能夠接受了,不過也唯有那一次而已,其他的臣子們,還是遵從著理智,在他還沒有機會正式登基的時候,依舊稱呼他為太子殿下,關偃月也是如此。
“大吳需要一個陛下,”關偃月說道,“而且我真的很懷念這麼一個稱呼了,如果再不說出口來,我生怕自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姬如海笑了笑。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你們喜歡就好。”
他不想再堅持太多的東西,如果這一戰他們勝利了,他會是當之無愧的南吳陛下,而如果這一戰他們失敗了,總是得在最後的時光裡,做一回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