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仕遠將事兒安排下去後,便坐在書桌前沉默了許久。瞧著那封厚厚的家書,那雖端正到底稚嫩的筆跡,頗為無奈。
他的小媳婦,怎麼就一點兒都不想他咧。
不開森!
程仕遠輕嘆了一口氣,將書信甚是仔細地收進一個紫檀木的小盒子裡。隨後翻出一本空白的摺子,稍稍醞釀了一番後,直接動筆。上書:天光十八年……
程仕遠並不知道,他的這本奏摺在之後幾個月裡,一路兜兜轉轉,原本是沒可能出現在御書房的案臺上,被天光帝瞧見的。偏偏,就是這麼好運氣地被皇帝佬兒不小心給瞧見了。
偏偏,本該已將程仕遠給遺忘的皇帝佬兒,正跟恢復了身份的沈文忠在閒聊,不知怎的就提到了此前遭遇的那一路暗殺。
顧琬作為沈文忠的救命恩人,皇帝佬兒便想著的確應該嘉獎一二。甚至考慮到出身不高,親爹顧秀才不過是個稟生,嫡親的三哥雖爭氣,丁憂守孝前也只是翰林院的編修,不如破格恩賜個外命婦的誥命階。
所謂的外命婦,通俗指“誥命夫人”。一般是君王正式冊封官員的母親或者妻子等女性,當然也有例外的。
別說,天光帝對顧琬還是有那麼一丟丟印象的。此前程仕遠在臨平縣當知縣時,顧琬恰巧整了不少海帶這些海產品,由沈文忠,當然江南郡前首富的沈家幫著運到西北邊關。對西北那邊的百姓大脖子病,有了明顯改善,想忘都難。
程仕遠因此升了一級,從六品晉升到了六品,還從偏遠的小縣城的知縣挪到了江南郡這樣富裕的縣城當知縣。
顧琬作為程仕遠的未婚妻,此前沒有任何恩賜,這回是真入了皇帝佬兒的眼。主要也是沈文忠,美美提到顧琬這個救命恩人,那眉眼中的無意間所展露出來的異樣,天光帝可不瞎。
“朕倒是難得瞧見瑾瑜你這般誇讚一個人。”天光帝瞧著心情甚是不錯,笑著揶揄道。
已經恢復本名“姬軒瑜”的沈文忠,因為繼承世子之位,前些日子提前加冠。天光帝便給這個侄子取了“瑾瑜”這個字。
附帶一句,程仕遠字“九如”,這字還是顧秀才這個恩師兼未來老丈人給取的。
現在天光帝見到了程仕遠給上的這道奏摺,不禁好奇裡頭所提到的所謂“富貴大肚子病”。恰巧沈文忠是知道這病症的。
見天光帝問起,沈文忠便將自己曾見過的病患發病時的一些情形,簡單提了一下。
“皇上,那些人短時間裡除了瘦些瞧著跟正常人並無一二。可一旦發病,因為體內有蟲子吞噬啃咬,時常疼得滿地打滾。”沈文忠頓了頓繼續道,“其實最恐怖之處,還在於不僅暫且無藥能醫,甚至極容易感染旁人。”
如果說天光帝此前對那富貴大肚子病所知不多,那麼聽完沈文忠話,也意識到了這病一旦蔓延開來,極其危險。
一個國家的強大,可不單單只是風調雨順,國庫富裕,還得有足夠多的百姓(壯丁)。要不然就是周遭旁的國家眼中人人都能惦記的大肥肉。
為何大啟這邊西北邊疆年年駐紮重兵,還不是因為北邊的遊牧民族虎視眈眈,一個不提防便想越境過來搶掠一二。還有西南那土著,也不安分。就連東邊,海那邊的小小島國……
天光帝雖說這些年身體有些不濟,開始痴迷煉丹,可到底不願看到老祖宗傳下來的錦繡江山從他手裡衰敗,甚至若有可能,再開拓一些疆土,無疑更好。
所以,自然得讓那些百姓能安居樂業。
“瑾瑜,既然你跟這程仕遠有些私交,那朕便封你為巡撫,去江南郡走一趟如何?”
沈文忠眸色頓時一亮,趕忙跪了下來,領旨謝恩。
因為已經順利冊封為世子,而且那位曾經多次害自己的側夫人,也因為證據確鑿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打入死牢等候秋後問斬。甚至此事牽連不小,側夫人所生的兒女,也因此貶為庶人。
沈文忠的親爹,那位閒王,對此意見不小,可也沒見他替真愛翻案,反而夜夜笙歌,這段日子沒少寵幸二八美嬌娘。
沈文忠還能說啥,只為他那個已經淡忘快記不得容貌的孃親,覺著悲哀。
既然京城這邊這般無趣,不如南下去找他的救命恩人,就是不知道他的五寶妹妹,最近可好。
沈文忠這一次,並沒有搭乘馬車,而是順著大運河一路南下。比起馬車,雖說連著十天大半個月都得困在渡船這一畝三分地上,可到底速度快了不少,尤其順風順水時,甚至有那“一日江陵千里”之勢。
另一邊,顧琬讓謹言給程仕遠送去書信的第二天,便有條不紊地開始醫治顧三丫。這首當其衝需要做的,自然還是驅蟲。當然,驅蟲的同時,顧琬並沒忘記給顧三丫強身健體滋補一二。
自從分了家,顧三丫作為家裡最底層的存在,日子並不好過。顧琬不會苛責顧徐氏如何,畢竟她這個當孃親的,也在想方設法地剋扣自己,從牙齒縫裡省下銀錢,供顧晟這個唯一的兒子讀書考科舉。
“小嬢嬢,我三姐她,是不是……”這一天,顧晟偷偷地過來找顧琬。因為顧晟也感染了那富貴病,所以沒敢靠得很近。
“成子,對於未來你可有想過?”這一次,顧琬依舊問了一個此前就曾詢問過的問題。
“之前,我曾偷偷找過三叔,想跟在他後面給他當個書童。可三叔沒答應。”顧晟低著頭,語氣有些沉悶地回了一句,“阿孃也不答應。說砸鍋賣鐵也會出銀子供我讀書考科舉。”
“哦,那你是咋想的?”顧琬已經隱隱猜到了顧晟這次特意來找她,為了何事。
看病是要花銀錢的,莊戶人家一年到頭就指望著地裡的那些出息,若不是著實病得不輕,平日裡多數日子是捨不得花銅錢去鎮上醫館瞧病的。
顧琬此前拿出的藥丸,來自空聞大師之手,銀錢暫且忽略不濟。李大夫排蟲瀉藥,哪怕大多數草藥都來自後山,花不了多少銅錢,不還得陶些銅錢?
就這,顧徐氏都有些心疼。
而已經發病的顧二丫跟顧三丫,且不說這人最後能不能救回來,想要病情得到控制,就得花費一大筆銀錢,用來購買人參這樣的名貴藥材。
在救治前,顧琬已經很明確地將這一點告訴了顧徐氏。
顧徐氏猶豫了。
要說銀錢,顧徐氏並非沒有,只是那銀錢是顧徐氏咬牙存下來,準備供顧晟讀書用的銀子。而且,那些銀子,目前看只夠就一個人的。
要不要拿出來救兩個閨女,究竟先救哪個閨女,就像是兩座大山,壓垮得可不單單只是顧徐氏,還有顧晟這個唯一男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