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捏著一根香菸，對著燈光眯起眼睛，慢慢地旋轉。
煙身上印刷著細小的英文單詞“Marlboro”，淡金色的花體字，這個單詞曾經代表著一家商業巨頭，它背後的“菲利普·莫里斯”集團在文明紀元是世界上最大的菸草公司，這個單詞同時也是世界上最著名最暢銷的香菸品牌……翻譯成中文，就是廣為人知的“萬寶路”。
“這是這個月最後一支菸了。”中年人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是這個月還有二十天，我該怎麼活下去啊？”
“那就少抽點。”老人說，“你的肺本來就有問題，早就該戒掉這個了。”
中年人扭頭瞥了他一眼，“你會因為支氣管炎而不再呼吸麼？”
“不會。”肖恩搖頭，“對你而言抽菸和呼吸一樣重要麼？”
“比呼吸還要重要！”中年人回答，“呼吸維持的只不過是我的肉體生命，但抽菸才能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當你感受自己的存在時，你一直在剝奪自己的生命。”肖恩淡淡地說，“你知道自己還有多長的命麼？”
“大概三個月？大概半年？”中年人靠在椅子上，把香菸放在手心。
麥斯威爾·肖恩陷在沙發裡，他看上去還是一樣精神矍鑠，自從把安全區的防務工作交出去之後，上校的工作壓力減輕了大半，這段時間以來麥斯威爾過得很自在，每天睡到自然醒，吃嘛嘛香，體重甚至增加了幾斤。
“如果運氣好，可能還有半年的時間，如果你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不再抽菸。”
“那完蛋了，肯定沒有半年好活了。”
上校扭頭望向中年人單薄的背影，後者坐在椅子上，佝僂著腰背，一隻袖子空空蕩蕩地垂落下來，看上去像是蒼老了十歲。當初與夜王的一戰之中，中年人身受重傷，在黃浦江中被塞壬女妖撕斷了一條手臂，險些喪命，儘管最後僥倖撿回了一條命來，但仍然元氣大傷，在醫院中住了很長時間，到現在都沒恢復過來。
如果放在二十年前，他或許能扛得住，休養休養還能恢復正常。
但如今他也老了，不像當年那樣強壯，精力也不像當年那麼旺盛。他已經到了這樣的年紀，身體再也無力彌補受過的創傷，受過一次重傷就足以留下影響終身的病根，一直到生命結束都無法痊癒。
“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來著……老夥計？”中年人望著窗外，從口袋中掏出打火機，點燃了手中的香菸。
“二十二年前。”麥斯威爾·肖恩回答，“在公司的北京總部。”
“我跟著你從北京到上海又到北京又到上海，顛沛流離了這麼多年，就從來沒安穩過。”中年人咬著菸嘴，有點不滿，鼻子中噴出繚繞的煙霧，“如果不是你當初腦子一抽，我們幹嘛要回到這裡來？連帶著坑了那麼多人，過了這麼多年苦哈哈的日子。”
“你是眼見著自己命不長了所以才敢跟我翻臉麼？”肖恩問。
“我老早就想跟你翻臉了。”中年人聳了聳肩，“只是跟你翻臉也沒什麼用，我又打不過你，執行部的人也不聽我的話。”
“如果不回到這裡，你也沒法再次見到公主。”肖恩說。
中年人滯了一下，把嘴裡的煙取了下來，指了指上校，“這不是理由……如果我想再見到歐米伽，那麼我會獨自一人過來，因為我只能對我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不會把那麼多人一起帶過來。當年那場逃亡，我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對是錯……老夥計，我跟你或許做了一件蠢事，我們不應該帶著他們離開北京要塞。”
“如果這是後悔，那麼你的後悔來得未免也太遲了些。”老人挑了挑眉。
“不是後悔，我只是在反思，我們所做的決定未必都是正確的。”中年人搖搖頭，“孔夫子都說要一日三省吾身麼。”
上校沒有說話，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的牆壁上。
“老夥計，你還記得學院草地那些墓碑上的名字麼？”中年人幽幽地嘆氣，“從左往右，第一個是索普·麥坎德利斯，第二個是劉波卡·瓦蓮金娜，第三個是……”
“湯姆遜·格里索姆，2000年2月17日－2044年3月9日。”上校接上了，“後面是詹姆斯·艾瑞克，1999年11月8日－2044年3月9日，安琪拉·克里斯蒂，2020年8月1日－2044年3月10日，格里·尼貝爾，2012年6月22日－2044年3月10日，哈蘭·格里夫，2018年12月16日－2044年3月10日，韓迪·漢克斯，2020年2月17日－2044年3月10日，還有哈斯廷斯·格里芬，2017年5月30日－2044年3月10日……”
“你沒事背這個玩麼？”中年人愣了愣，翻白眼。
“我沒有背誦這個。”老人回答，“我只是會在他們的祭日那天，去他們的碑前送一束花，時間長了就記住了。”
中年人沉默許久。
這麼多年以來，安全區中究竟死了多少人？
誰又能全部記得清呢？
但如果沒有人記得他們，他們曾經的存在又該如何證明？他們生存的意義又在哪裡？
中年人抖了抖香菸，菸灰落在地板上，他扭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曆。
“過兩天就是情人節了，你說會有姑娘給我送禮物麼？”
“一大把年紀了，還惦記著這個？”
“人老心不老麼。”中年人說，“說不定能碰到哪個漂亮小姑娘肯垂青於我，讓我的人生煥發出第二春，說不定我還能挑戰挑戰醫學極限，再活個五十年。”
“我聽到了哦！”辦公桌上的膝上型電腦擴音器中忽然傳出清脆的女孩聲音，電腦螢幕緊接著亮了起來，辦公室中的投影儀被開啟了，一束白光落在牆壁上，歐米伽站在白色的背光之前，“想讓我給你送禮物麼？亞伯？”
中年人嚇了一跳，冷汗直流。
“我靠歐米伽你什麼時候來的……”
“聽說你想要禮物？你想要什麼禮物？”歐米伽露出微笑，眯起眼睛磨了磨小虎牙，流露出逼人的殺機，“送個姑娘給你怎麼樣？”
“不不不不我什麼都沒說過……”
中年人跳了起來，手上的煙都嚇掉了，扭頭準備朝肖恩求救，但一轉眼的功夫這老傢伙已經跑得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