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兒抱著狙擊步槍，靠著牆坐在崗亭裡，手邊的桌子上擺著望遠鏡和夜視儀。
她看了一眼手錶，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兩點二十。
四周一片寂靜，她的前方是市區的大片廢墟，身後是上海海軍軍事學院安全區，兩邊都沒有燈光。安全區在夜間會實行燈火管制，從前一天晚上的九點至第二天早上六點，這期間的九個小時整座安全區會熄滅所有的燈光，執行部對此的解釋是明亮的燈光可能會吸引狩獵者的注意，雖然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任何證據表明獵人有趨光性。
貝兒打了個哈欠，學院裡沒人願意值夜班，特別是凌晨一兩點的夜班，這個時刻正是睡意正濃的時候，爬起來站在冷風中放哨簡直是反人類行為。
“這裡是重炮，一切正常。”
貝兒按住無線電耳機，彙報情況。
“收到。”
這個時候沒有睡覺的不止她一個，端腦也還在值班。
菲碧·克里斯蒂娜的大腦與常人不同，這導致她的睡眠時間比其他人都要短，她能用短時間的深度睡眠來代替長時間休息，也就是說，端腦睡一個小時就相當於普通人睡五個小時了，睡兩個小時就相當於其他人睡了一整夜。
阿利安娜認為這有可能是某種疾病，但大腦中的問題她不敢隨意推斷，本身菲碧的腦部異常就是眾所周知的，她的讀心能力也來源於此，之所以一直以來都沒人嘗試著為她治療，就是因為所有人對此都束手無策。
大腦和精神領域的問題過於複雜和深奧，即使是末日之前的學術界，這個領域的研究也是尖端中的尖端。
“端腦你還在啊？”貝兒問，“你還不去睡覺麼？”
“我已經睡過了。”菲碧回答。
“這才半夜呢，你爬起來幹啥？”貝兒撇了撇嘴，“有歐米伽在就行了，你沒必要再守著。”
“沒事，多一個人更保險。”菲碧搖搖頭，“歐米伽也有看不到的地方。”
貝兒不再勸了，她知道這丫頭柔弱歸柔弱，但固執得很。
多一個陪著自己也好，反正閒得無聊，不如聊聊天。
“喂，端腦。”貝兒悶悶地說，“你說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菲碧一怔。
“什麼時候是個頭？”
“是啊，這提心吊膽，人心惶惶的日子，半夜要爬起來值班，睡覺都要把槍壓在枕頭底下，什麼時候能結束呢？”貝兒從大腿的槍套中抽出一把格洛克，放在桌子上，嘆了口氣，“端腦你知道二戰麼？”
“第二次世界大戰？”端腦問。
貝兒點頭，“二戰是從哪年開始的來著？一九……一九……”
“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五年。”
“對，一九三九年，二戰從一九三九年開始……歐洲打德國，亞洲打日本，你知道我歷史學得不太好。”貝兒說，“你知道二戰死了多少人嗎？”
“不知道。”
“死了九千多萬。”貝兒說，“你知道麼？九千多萬人誒，六年的時間，就損失了九千萬人，實在是太可怕了，這個世界上哪來這麼多人呢？”
端腦沉默了幾秒鐘，“在末日紀元之前，全世界的人口是六十五億啊。”
貝兒怔了一下，她沒法理解六十五億人口是個什麼概念，九千萬人在她看來已經很不可思議了，末日後出生的年輕人們大多都沒見過多少人，也就是上校亞伯那些從末日之前遺留下來的老傢伙對龐大的人類社會有直觀印象。
“末日病毒是在2021年大規模爆發的，在2021年之前，全球人口還有六十五億。”菲碧懷裡緊緊地摟著毛絨玩具熊，“今年是2050年，安全區裡還剩下兩百個人。”
在六十五億面前，這兩百個人可以忽略不計了。
當這兩個數字擺在一起時，人們才能意識到其中的巨大差距，三十年不到的時間，人類社會就完全毀滅了，這個速度令人難以置信，這不是減員，這是崩塌。
這大概是地球上有史以來速度最快規模最大的生物滅絕事件，白堊紀末期恐龍滅絕的時間好歹都是以萬年計的。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什麼時候是個頭，或許等我們全部都死了，這樣的生活也就結束了。”菲碧低聲說，“上校從來都沒有說過我們有生之年可以結束末日紀元，我們這輩子可能都會在這樣的生活中結束，直到最後全世界最後一個人類死亡。”
“那我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菲碧說，“活著就是活著唄，可能沒什麼意義。”
貝兒抱著懷裡的狙擊步槍，面向遠方的廢墟，不知道該說什麼，儘管明面上說起來，一個個目標相當高大上，都是儲存人類文明，復興人類社會，但說歸說，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實現。
因為所有人要活下去就已經竭盡全力，不再有餘力來複興人類的社會和文明，你說安全區是人類社會的種子，實際上他們更像是殘灰中的餘燼，一丁點微弱的火星，在暴風雨中飄搖，已經沒法再燃起火焰了。
當安全區中的倖存者們老去，這點火星最終也會熄滅。
他們說要復興人類文明，聽上去就像是吃不飽飯的乞丐揚言要登上皇位一樣可笑，連獨善其身都做不到，又談何兼濟天下？
“你的思想很消極啊。”貝兒悠悠地說，“端腦。”
“消極的不止我一個人。”菲碧淡淡地說，“所有人其實都很絕望，他們埋頭工作，只是不敢面對現實罷了。”
“你應該跟著安娜學學。”貝兒說，“安娜那麼努力地儲存文明紀元的遺物，肯定是希望有朝一日這些東西還能重見天日。”
“安娜姐整理那些遺物，有可能是希望它們還能重見天日……”菲碧說，“也有可能是在給我們準備墓誌銘。”
貝兒張了張嘴，仔細一想菲碧說的話也有道理，阿利安娜辛辛苦苦地整理出各種資料，書籍和藝術品，外人看來都以為她這是在為人類文明儲存知識的火種，等到有朝一日人類社會再度復興的時候，傳統的科技和文化不至於斷絕。
但安娜也有可能只是在打理遺物，她從沒想過要把這些東西傳下去，等到所有人都死了，那麼這些東西就將成為幾千年來人類文明的墓碑。
這還真符合阿利安娜的行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