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張徹如約而至，敲開門後，才第一次在數年之後見到王父。其時七點半，小美嘉已經早早地起來了，正熱了稀粥，他的父親還縮在床上，成年人的體味和腳臭更為燻人一些。
“王叔叔，我來找美嘉玩了。”
不管他心裡如何作想，表面還是恭恭敬敬地向床上問了個好。
“爸爸，飯好了。”
王美嘉也走了過來，輕輕呼了一聲。
“唔……放那，你們出去玩吧……”
塌上人明顯還未睡醒，向牆壁裡側翻個身，不耐煩地說了句。驚鴻一瞥間，張徹看見了他鬍子拉碴的憔悴面容，早已不似幾年前那個年富力強的王叔，也不知昨晚究竟是在外面打到幾點才回來。
也許在他心裡，自己還不過是一個小孩兒而已，是以根本沒有什麼尊重所言。張徹摸著鼻子笑了笑，不過這樣也好，拉著小美嘉的手出了門。
今天要帶她去體檢，所以先沒吃早飯，揮手攔了個車，二人很快來到了南安市人民醫院。排隊掛號的人不少，現在還沒有後世的那種檢查與看病的分流制度，二人只能乖乖地排隊。
“徹哥哥，為什麼要讓我體檢啊？”小美嘉牽著他的手，顯得有幾分不解。
“你算算自己有多久沒健康檢查過了？大病都是從小病開始的，這兩年你吃不飽穿不暖，身體裡萬一有隱患呢，早點排查出來養好，今後才能健健康康長大啊。而且，我帶你過來，還要問問你眼睛的事情。”
張徹捏了捏她的手，輕聲說明道。上輩子在這上面吃了大虧，他可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
報給小美嘉的體檢比較全面，血常規、血脂血糖、肝腎功和彩超X光等，抽的血都足足有三管，小美嘉扁著嘴忍耐的樣子，看得他又心酸又心疼，結束後忙給她拿棉籤按著，又是寬慰又是說著笑話兒轉移注意力。兩年的磨礪，也讓小丫頭成長了不少，到了結束也一直沒哭，反倒要他好生放心，換做以前躲在他身後那個小姑娘，早一邊哭喊著一邊要糖吃了。
查完血和彩超就可以吃飯了，他先帶著丫頭去吃了點東西，然後才慢慢又去做了X光和血壓檢測等。等待結果的時間永遠是漫長的，這段時間裡，他先帶著小美嘉去看了眼科。
檢查過後，醫生給出的意見也是一致的，必須找到合適配源的眼角膜，讓他先作個登記，等有了志願捐獻合適的之後就聯絡他。這等到什麼日子是個頭？張徹有些不甘心，問了好幾遍，都沒有其他的辦法。
這個時候，檢查結果也出來了。小丫頭沒什麼大毛病，只是血壓偏低，長期營養不良，總算是讓他有些懸著的心放了下去。負責體檢報告的醫生看了後告訴他，雖然問題不大，但已經影響到身體正常發育了，如果再這樣下去，很可能這輩子的身高和骨骼成長，都會受到影響。
張徹鄭重其事地道謝，拿著檢查報告走出了醫院。不得不說檢查費的確是常規醫療費用裡最貴的一項，只需要前期花一大筆錢投入購買器械，今後的幾十年慢慢收回無數倍的盈利，就今天上午這些專案，花了他接近兩千塊錢。
還好結算的時候是電子顯示，沒有聲音播報，小丫頭只是在一邊待著，不知道花了多少錢，不然她雖然表面不會說，但心裡多半背上了心理負擔，這不是張徹想要看到的。
他想看到的，只是一個單純而快樂地成長的小丫頭。
此時的張徹，已經漸漸察覺到，雖然小美嘉只回來了幾天，卻已經將他心裡空著的地方，全部填滿了。
……
中午在哪裡吃午飯，是一個值得考量的問題。小丫頭沒帶電話，早上是隻跟王父說了帶她出去玩的，如果不回去吃飯，一是顯得不夠禮貌，二是難免讓她老爸有些想法，特別是留他在家裡吃那些東西，而自己帶著小丫頭出來吃香喝辣，等她回去後，很可能受些挪揄彎酸之語。
貧賤百事哀，即便是夫妻家人也不能免俗。對於小市民心態的一般人，張徹有足夠深刻的認識，小美嘉面對這些話語時，往往是默默地站在那裡不說話的，他不想看到那樣的情況發生，斟酌再三，還是在街上買了一點滷肉，兩人一起結伴走了回去。
打了電話說不回去吃飯，母親明顯有些發脾氣，訓他幾天不著家了，張徹嬉皮笑臉，好生哄了幾句才算完。
剛走到大院兒門口，便看見王父站在那裡，雙手叉腰瞪著眼，四處巡視著，到看見二人時，才大步走了過來。
“你還知道回來？！”
他第一句發吼，是對著女兒的，王美嘉還沉浸在周圍繁華的聲音裡，乍然聽到這一聲，嚇了一跳，本能地抓住他的手就往後縮。
張徹一手護住她瘦弱的身軀，淡淡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錶：“王叔叔，現在才十一點，早上走的時候我們……”
“你小子少廢話！以為買兩套衣服，帶她出去吃點好吃的，就可以拐騙我女兒了？”
他的聲音絲毫沒有變小，穿著紅色背心耷拉著拖鞋，一陣咆哮。街坊鄰居都被吸引了過來，漸漸圍著三人看熱鬧，不時有交談聲傳來“她就是市委大院兒那家孩子？”“是啊這孩子真可憐，聽說了嗎，她爸爸現在還每天去打麻將”……
王美嘉幼弱的身軀愈發瑟縮，微微顫抖著，將他的手臂緊緊抱住。
張徹深吸了口氣，語調仍然很平緩：“叔叔，我們回來晚了，是我的錯。她現在的樣子，不可能自己一個人回來的，還請叔叔不要怪她。”
“當然是你的錯！難道是我女兒的錯嗎？你小子，小時候我就看出來不是個好東西，整天纏著我女兒，現在還想把她拐跑？”
“徹哥哥沒有拐我……”
王美嘉鼓起勇氣，想要站到他身旁辯解一句。
“小混賬東西，你跟他說話還是幫我說話的？老子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這就學會吃裡扒外了？真他嗎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跟你那偷人跑的媽一個樣兒！”
他眼睛一瞪，聲音越發大了，小美嘉身子輕顫，重新躲回張徹身後，兩隻無神的眼睛默默淌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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