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曙光刺破天際的黑暗,像在黑幕中撕了一個大口子,太陽卯足了勁兒從這個裂縫中往外鑽,不多時重新溫暖了這片被戰火蹂躪了整整一天的土地。之前由卡蘿和蒂娜帶領,幫派內躲避戰禍的老幼婦孺,重新返回了家園,只是所到之處盡是碎瓦頹垣,一些女人受不了眼前慘像,偷摸眼淚。
這時前方八十來個在戰爭中倖存的男人呼喊著向她們飛奔跑來,兩群人很快交融在一起,其中有夫妻重聚緊緊相擁喜極而泣的,有焦急向來人打聽自家親人的,有得知已與至親陰陽兩隔搶天哭地的,有黯然神傷獨自坐在廢墟上發呆的,人間大喜大悲不過如此。
卡蘿看見吉恩活得好好的,上前將他緊緊抱住,激動得不停在他左右臉頰輪番親吻。這舉動惹得身後的蒂娜頗感醋意,雙手交叉胸前,撇嘴扭頭看向一邊。待激動的情緒稍稍平復,卡蘿眼中閃現一絲憂懼,問道:“科迪呢?難道他…”吉恩急忙說道:“放心吧,他好得很,他帶著一些人去接被抓走的孩子,很快就會回來。”
說話間,遠處開來了三輛榮耀雅利安的軍用卡車,不過開車的卻是科迪和前來支援的科洛博家族和洪門的人。車停穩後,一群孩子從車後下來飛奔跑向各自大人,讓原本喜悅的家庭再次沉浸狂歡之中,也讓陷入悲痛的人們獲得一絲慰藉。科迪領著不能說話的安迪,笑著向卡蘿走來,卡蘿迎上去也給了他們每人一個大大的擁抱。看見卡蘿終於放開了吉恩,蒂娜一把將吉恩抱住,這一抱便越摟越緊且不撒手,弄得吉恩滿面通紅不知所措,最後輕輕拍打她的背,示意可以了放開吧。
待所有人情緒有所釋放後,吉恩吩咐手下先將眾人安置在商場內,讓所有人簡單清理下碎石,今後如何再做打算。戰爭結束,孩子們也順利接回,吉恩再次向安東尼和龍飛的支援表達了感謝。二人提議各自幫派留一部分人駐防這裡,防止獨眼龍反撲或其他幫派趁虛而入,吉恩欣然同意。見此地之事已了,安東尼和龍飛各帶自家一部分幫眾凱旋而歸。
之後又過去三天,重建工作提上日程,只是進展卻極其緩慢。一方面由於遭受戰爭破壞程度巨大,清理廢墟確實耗時耗力;更為主要的另一方面,地獄嚎叫的所有人對於重整家園似乎興趣不大,從幫派成員到附庸親屬,都得過且過,每日有一份果腹之食,一領安睡之地即可。吉恩深感苦惱,卻又不知如何是好,總不能像之前野牛比爾那樣,拿槍頂著他們腦門逼他們幹活兒吧。
一日科迪前來找吉恩,吉恩正為重建之事苦惱,見科迪來了,率先說道:“科迪,你來得正好,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吉恩正想著如何向科迪表述自己的煩惱時,科迪神色黯然,略帶傷感的說了句:“吉恩,我的兄弟,我該走了。”
“走?去哪兒?”吉恩吃驚的問道。
“去繼續完成我的任務。”科迪解釋道:“我的任務原本是帶著你去找起義軍,獲得關於威爾遜集團‘高塔’位置的情報。中途落入幫派,經歷了很多事,現在你已安全且成為一幫之主,我決定自己繼續去找起義軍,等找到了再回來與你匯合。”
“我們可以一起去找,我也可以派手下去找,這樣不是更快?”
科迪笑笑搖頭說:“我和起義軍有聯絡的暗號,不相關的人一起出動尋找會適得其反。而且你有了新的歸宿,很多人都需要你,留在這裡回憶起義軍需要的情報,比涉險與我同行更有價值。”
“我明白了,不過無論如何讓我派兩個人和你一起去,路上有個照應。”吉恩聽從了科迪的意願,不過仍然不放心。
“好吧。”科迪知道吉恩固執的脾氣,笑了笑也不再推辭。“其實關於我,你倒不必擔心。你擊退了榮耀雅利安,名聲已經傳遍整個遺忘地帶。路上誰敢對我動手,也要掂量後果的。倒是你…”科迪突然欲言又止,一些心裡話猶豫要不要說出口。
吉恩看出了科迪的心事,直言道:“科迪,咱們是生死兄弟,過命的交情,有什麼不能說的。”
“嗯。”科迪點了點頭,像是下定了決心,說道:“其實那天你恐嚇獨眼龍交出孩子,給我不小的觸動,我想象不出你會變成那個樣子。”
吉恩輕鬆一笑,“嗨,那不過是裝個樣子,安東尼給我出的主意,你也看到了,獨眼龍乖乖就範。放心吧,我還是我,不會變的。”
吉恩的話語並未減輕科迪的擔憂,只見科迪神情複雜,意味深長地說道:“吉恩,有一句古話,叫‘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你現在還不知道統領幫派意味著什麼,你還不熟悉你的幫派,不瞭解手下人的想法。我擔心有朝一日當你真正成為地獄嚎叫的老大時,便再也不是我認識的吉恩了。”
吉恩一時還不能完全理解科迪的話,只能開玩笑的寬慰他:“放心吧,夥計,我不會變的。哪天我要變了,就像你曾經說的,把我綁起來倒吊著打。”隨後兩人相視一笑,吉恩的笑聲很純粹乾淨,科迪的笑聲中卻夾雜著一絲苦楚。
第二天,吉恩帶著卡蘿、蒂娜和一眾幫派成員為科迪送行。吉恩堅持把那輛骷髏機車送給科迪,告訴科迪只要騎著它,一路無人敢阻。科迪拗不過吉恩,只得接受。在機車後還特製了一個裝著輪子的拖箱,裡邊裝滿了吃喝和武器彈藥,這是卡蘿的主意,雖說讓炫酷的機車看上去顯得滑稽可笑,科迪還是開心的接受了。
科迪給了卡蘿一個擁抱,在她耳邊輕語道:“幫我照顧吉恩,這個傢伙挺讓人不放心的。”卡蘿眼中含淚,笑著點了點頭。隨後科迪又和蒂娜握了握手,指著吉恩開玩笑地對她說:“你可別把他教壞了,回頭我會找你算賬的。”蒂娜笑著衝科迪的胸口輕輕的給了一拳。
最後科迪來到吉恩面前,兩人兄弟般的抱住對方,吉恩拍著科迪的後背,交代道:“找到起義軍後馬上回來,那時我可能知道了你要的情報。”科迪點了點頭,“我會回來的,兄弟。”隨後科迪向吉恩手中遞了一個紙團,神秘笑道:“回想起來,咱倆重要的事情都是透過紙條溝通的,這是離別時我想對你說的話,等我走遠了你再看。”
在眾人的一片揮手道別聲中,科迪騎著機車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一片煙塵中。吉恩內心感慨萬千,他展開那個紙團,上面是科迪書寫不漂亮但能看出已盡力工整的一句話:
“珍惜衣物當在新衣,珍惜榮譽當在少年。”
科迪走後的幾天裡,吉恩明顯感到自己的記憶衰減不少。進入研究中心到與科迪向別的這段記憶十分清晰,感覺就發生在昨日。而之前的童年到參軍的記憶確日漸模糊與混亂,時而想起自己童年食不果腹的悽苦,時而又想起兒時因挑食賭氣把食物弄得滿地都是而捱揍;時而想起在部隊中與他人衝突打成一團,時而又想起在會議室裡暢快淋漓的痛罵一群俯首帖耳的下屬。吉恩反覆提醒自己,他是苦孩子出身,那些好的回憶都不屬於他,可所有的記憶都如此生動鮮活,像確有其事,記憶中的美食和紅酒,他就是咂摸下嘴唇,都能回想起它們的滋味。
與記憶的混亂相伴的,是吉恩感覺自己的脾氣也發生了一些改變。有時周圍人稍微做出一點令他不悅的舉動,突然感到一股無名之火想要噴薄而出,還好自己有意識的一次次壓制化解。有時自己卻莫名的被一股空虛感包圍,對周圍任何事情都失去了興趣,長久的陷入呆滯的狀態。他將感受到的變化告訴了卡蘿,卡蘿無奈的說明這是原生記憶被寄生記憶大規模侵蝕替代後的反應,吉恩目前處於記憶覆蓋的中期階段。如果硬要說有什麼好處的話,在這個階段發生突然昏厥的機率,相較於初期要小很多。
“有什麼能緩解的辦法嗎?”吉恩問道。
卡蘿輕嘆一聲,說道:“不要過多回想植入記憶晶片前的記憶,你已經沒有辦法辨別之前記憶的真假,回憶過去只會給自己的精神增加負擔。多將注意力放在當前的事情上,你會感覺好些。”
“如果強行把記憶晶片摘除呢?”吉恩似乎還抱有一絲希望。
卡蘿搖了搖頭,把這一絲希望也澆滅了,“先不說咱們這裡沒有開顱手術所必須的裝置,即便有,記憶晶片已經與你的大腦融為一體,強行摘除,只會死。”
“好吧,那就真沒辦法了。”吉恩故作放鬆的伸了一個懶腰,他自己早已生死看淡,只是不希望卡蘿太過難過。為了轉移話題,吉恩提議道:“科迪走時說我雖然是地獄嚎叫的首領,卻根本不瞭解自己的手下。我想現在咱們一起去了解下手下的生活,也像你說的,把注意力放在當前的事情上。”卡蘿點頭同意。
吉恩和卡蘿順著樓梯從商場頂層往下走,逐層的拜訪瞭解地獄嚎叫成員的生活。距離與榮耀雅利安的戰爭已過去四天,可作為所有成員生活據點的商場依舊和剛打完仗時的環境差不多,唯一的差別是多了許多橫七豎八躺著的,無所事事發呆的,還有晃晃悠悠閒逛的人,但就是沒有一個人肯清理下自己吃飯睡覺之處的亂糟糟的環境。
吉恩的心情有些焦躁,繼續向前走著,迎面碰見四個瞎逛的幫眾。吉恩叫住他們,壓著聲音問道:“你們幾個沒什麼事,為什麼不把那些碎石清理了?”
其中一名幫眾答道:“老大,這些事以前應該是奴隸乾的,現在咱們沒奴隸了,自然沒人幹了。”吉恩聽後臉一沉,臉上寫滿了不悅。另一名幫眾看到了,想起吉恩以前也是奴隸,這麼回答不是找死嘛,急忙自作聰明的解圍道:“老大,依我看,咱們打贏了榮耀雅利安,獲得了那麼多的重型車輛武器,索性帶上弟兄們再搶一個舒服地點,不比窩在這破地方強?誰敢阻擋咱們,就讓他死!”其他幾人以為這回答不錯,紛紛吵鬧附和道:“對!對!再搶個地方!”
吉恩壓著怒火拍了拍那名成員的肩膀,冷冷說道:“我記得了,再有行動時,我會讓你第一個衝上去的。”然後向前繼續走去,沒走多遠突然不知從哪竄出一名成員,跪在地上,雙手抱著吉恩的一條腿,乞討說道:“掘墓者吉恩,我的主人,求求您,給我點‘門票’吧!”
“門票?什麼東西?”吉恩皺著眉頭看向旁邊的卡蘿,卡蘿在他耳邊輕語道:“他說的是‘天國門票’,一種滴眼液型成癮藥物,使用後讓人極度亢奮,但用多了會讓人失憶。艾維斯用那東西作為記憶覆蓋的輔助藥物。”
吉恩怒火中燒,一腳踢開那名成員,喝道:“滾!我沒有!”
誰知那人還不死心,竟跪地哀求道:“求您給我一點吧!我可以讓我的女兒陪您一晚上!”
這話徹底激怒了吉恩,早已掀起的怒火終於沒有控制住,全部化成了拳頭砸向那名成員,幸虧被恰巧路過的蒂娜看到,若不是蒂娜把吉恩拉向一邊,那人恐怕會被活活打死。
吉恩似乎還不解氣,對著商場上空大吼:“所有人聽著,誰再嗑藥,我見一個殺一個!”此刻他好像理解了些科迪臨走時的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