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 章 左相
大哥對外性情爽朗寬厚仁義, 對內孝順父母疼愛兄妹,在當年一眾官家子弟中聲望極高,是楚家板上釘釘的下一代掌舵人。唯有自家人知道,大哥資質駑鈍, 靠著一股子不服輸的勁兒強撐, 才能勉強不落於人。
可楚家這樣的世家大族, 又正處於與皇權較量的關鍵期, 大哥那點靠拼命壓榨自己才能跟上的能耐真的夠嗎?
幸好,幸好他們家出了個真正的天才, 就是他們的幼弟楚華清。楚四爺以往總覺得史書關於那些天才的描寫言過其實,為了追捧上位者毫無底線,什麼生而知之,什麼七歲能詩,都是人,差距能有那麼大?
自從有了幼弟,楚四爺才不得不相信,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大哥一天都背不下來的文章, 幼弟看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誦。大哥需要爹耐心引導才能搞清楚的朝廷局勢, 幼弟只肖幾個問題就能比他爹那個浸淫官場多年的人還清楚。
他年少時貪玩完不完成功課, 央著幼弟幫他做過兩回, 以為不會被發現, 孰料沒過半個時辰就被夫子叫了去, 很是激動得問他這功課是誰做的, 讓他幫著引薦。都說宋六元是百年難遇的天才,世上再無人能及,可楚四爺覺著,幼弟並不比宋六元差。
但那又怎麼樣呢?幼弟是哥兒, 他再有安邦定國的能耐也無用,別說在朝堂上呼風喚雨,就是科舉他都沒有入場的資格。他只能站在大哥背後,把所有的雄韜偉略安在大哥身上,然後憑藉著“京都第一美人”的名頭嫁人生子,像所有的哥兒一樣,每日裡操持家務受夫君支使。
幼弟願意嗎?他不願意。他眼中寫滿了不甘,縱使成為先太子的未婚妻,將來母儀天下成為大乾朝的國母,縱使先太子對他一往情深,再不肯寵幸東宮任何一位美人,幼弟還是不甘心的。
先太子薨逝後,太子良娣突然爆出有孕,先皇大喜,為了讓先太子有個正兒八經的繼承人,特在太子良娣生下先太子遺腹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後,將其擢升為先太子妃。
人都沒了還立太子妃,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何況還有楚華清這個家世頂尖風頭無兩的未婚妻在,朝野上下一片反對之聲。楚四爺最是清楚先太子對幼弟的情誼,估摸著這個孩子怕也是偷偷摸摸算計來的。
奈何先皇心意已決,此事就這麼定了。後因自覺對楚華清有愧,先皇特許幼弟一道空白聖旨,除謀逆之事外皆可為,甚至暗示他可以嫁給其他皇子。
幼弟也坦然接過了那道聖旨,在家人的心驚膽戰中寫下了想要科考入朝為官的願望。先皇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居然真的允了,直接許了幼弟一個七品的小官,還給他賜了一門新的親事,對方就是當時風頭正盛的宋六元。
楚四爺自知自己不是個能耐人,很樂意在兄弟幾個的照拂下過日子,覺著幼弟此次入朝必能大放光彩,因而他每日裡都喜滋滋地等著。
可惜,後來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楚家牽扯入宰相鐘宴謀反一案中,一夕覆滅,全家流放,宋六元作為鐘宴的弟子,同樣在劫難逃。流放意味著什麼呢?饑餓,嚴寒,酷暑,還有數不盡的欺壓,毫無底線毫無人性的欺壓。
他爹孃死在了流放途中,大哥一家跌落懸崖,二哥三哥家中只剩幾個年紀大點的孩子被拼命護住了,成年男丁活下來的唯有他一個。因為他自幼就沒什麼心氣,說好聽些是圓滑識趣,說不好聽點就是毫無骨氣。
而他幼弟,從“京都第一美人”淪落為最底層的奴隸,為反抗兵卒侵犯自盡而亡。訊息傳來的時候,楚四爺哭得不能自已,甚至比爹孃去世時哭得還兇。因為他知道,楚家是徹底完了,他和孩子們這輩子是徹底沒有希望了。
當聽到大哥還活著的時候,楚四爺一點反應都沒有。懸崖雖說兇險,但也並非沒有生還的可能,畢竟沒人親眼看到他們的屍體,大家都以為是楚家祖上積德老天顯靈。只有楚四爺不以為意,當年他趁搜尋的官兵走後,悄悄溜了下去找到了大哥一家的屍體,親自下葬。那是楚四爺這輩子做過最勇敢的事情,每一幕都記得清清楚楚。
楚四爺很清楚,這個楚華雄定是假冒的,可對方竟然想方設法把他撈了出來。楚四爺當時就下定決心,管那個假貨是誰,以後就是他親大哥了,那些非人的日子他真是再忍耐不了一天。
可看到那個冒牌貨的時候,原本不以為意地楚四爺就跟被大錘子悶頭敲了好幾錘一樣,整個人都懵了。居然是幼弟,他那個驚才絕豔無人能及的幼弟。
雖然與記憶中相比憔悴了許多,眉間的紅痣不見了,一舉一動純然一個儒雅風流的男子,與記憶中的大哥有幾分相似,楚四爺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他幼弟。反應過來的楚家只有一個念頭,他楚家又有指望了。
後來一切也證明瞭楚四爺的想法,楚家重回大家視野,扶持皇孫登基,佔據了左相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楚四爺也重新過上了富貴日子,新娶了一房嬌妻,又生了兩個孩子,人生再無遺憾。
所以他不能容忍任何人拆穿這個事情,哥兒又怎麼樣,全天下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幼弟那個哥兒?幸好,楚家幾兄弟長相都有幾分相似,又過了那麼多年艱辛的日子,容貌性情有些變化也實屬正常。沒人懷疑幼弟的身份,畢竟楚大公子那般才學又是尋常人可以假冒的?
今日嬌妻突然提及此事,楚四爺先是震驚,後是惶恐,最後是堅定。誰都別想拆穿這個事情,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那天,楚四爺不介意用他們的命將這個秘密繼續埋葬下去,包括他們夫妻的命,這是他這個懦夫唯一能為楚家做的事情。
不得不說,臭名也是名,姜詩雪憑藉著他在貴婦圈鮮有人能及的關注度,一下子就將柳天驕的珍珠寶石生意帶起來了。柳天驕收錢收到手軟,立馬給自家師父帶了信,請他幫忙再緊急採購一批珍珠寶石。
很快,便有訊息傳來,說貨到了,讓柳天驕親自領人去城外接。柳天驕還疑惑,他手底下那麼些人,武功高強的不少,再是珍貴也不至於讓自己親自去吧,莫非是有另外的事情?
柳天驕心中有疑,但因著是師父親自傳的信,他便聽話地去了,未曾想老遠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褪去了威嚴的朝服,身著淺青色的細布長袍,長身玉立,分明還是初見時的那般模樣。柳天驕大喜,風一般跑了過去,喚道:“師父。”
那人轉過身來,唇角勾起,因著這些年心胸開闊了不少,比起十年前,模樣沒有太大的變化,只多了幾分上位者的從容。但沒有人會把他與江東州那位公孫大廚聯系起來,畢竟兩人雲泥之別,見過公孫大廚的人如今都沒有那個榮幸得窺當朝宰相真顏。
“跑慢點,都多大年紀了,還跟個傻小子一樣。”
“我年輕著呢,今年不過二十一。” 柳天驕裝起嫩來毫無羞意,“對了,師父,您怎麼露面了,可是有要事?”
公孫鰲也就是楚華雄笑道:“能有什麼要事,有要事也是找衛文康。”
柳天驕得意洋洋道:“那就是想我了?以往總是嫌我煩,如今見不到了才知道我多好了吧?”
上位者最忌自己的左右手勾結,楚華雄和衛文康一開始就把距離拉得很遠,除了秦百宣幾人,沒人知道楚華雄和衛文康的關聯,只當他們是同僚,還是關系不怎麼好的那種。畢竟楚華雄出身世家,衛文康科舉及第,在外人看來他們就是天然對立的。
楚華雄屈起手指彈了自家徒弟的額頭一下,無奈道:“你這臉皮啊,沒救了。”
“就是要厚臉皮才好,師父您就是臉皮太薄了,把宋六元折騰得夠嗆?”
楚華雄避開自家徒弟戲謔的目光,佯怒道:“再胡說把你嘴巴縫起來。”
“好好好,我不說了。”柳天驕一臉拿你沒辦法的樣子,看得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左相直接想動手打人。
“柳天驕,你這尊師重道是學的越發好了呀。”
“嘿嘿。”柳天驕見他師父黑了臉,再不敢言,諂笑著扯開了話題,“師父,你知道我這回賺了多少?早知道您親自來,我就把銀票帶過來了。”
“不必,如今我也不缺錢,你自個兒留著吧。當年起事時,你和衛文康貼得夠多了。”
“那不行,親師徒明算賬,您要是暫時用不著,我就幫您存著。”
楚華雄知道他的性子,見推辭不掉,也沒有強求,左右他無子,日後除了給楚家那些小輩留些,大頭都是自己這個徒兒的。別怪他待楚家冷漠,畢竟他們都是坐享其成,危難時真正幫助到他的是這個徒弟。
“可有什麼想吃的菜色,我今日無事。”
左相日理萬機,哪可能真的無事?不過是想自己又不好意思直說。柳天驕一副拿你沒辦法的樣子,擁著他師父唸叨:“我想吃的可多了,糖醋排骨,燉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