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是。”蕭天寒否認:“十七年前,你剛出生時,我便見過你,那時你被人丟在草叢裡,猛獸的靠近,讓你覺察到危險,大聲哭了出來,我抱起你的時候,你身上還留著從母胎裡出來的血跡,我拉開襁褓一角,見到你手臂上的血鳳凰,便知你是葉書柔的女兒,只是我意外見到你,疏於防範,有人背後偷襲,把你給搶走了。”
單黎夜疑惑:“是我爺爺?”
蕭天寒搖頭,似乎沒打算隱瞞她,說道:“襲蘇瓏這人,你可認得?”
“襲蘇瓏是魔教前任教主,聽說死的不明不白,他有個唯一的徒弟,也就是你。”她抬了抬眼眸:“襲蘇瓏與這件事也有關係?”
“三十五年前,我師父去過鳳竹林。”蕭天寒看了她一眼,講述道:“師父去那裡,不為財寶,只為武功秘籍,師父曾跟我說,鳳竹林是個很奇怪又神秘的地方,他翻閱鳳竹林典籍,發現一本特殊的書籍,它記載著世間還有另一個與眾不同的地方,那個地方,比如今繁華富有,師父武功高強,世間少有人能敵,他多年不逢對手,難免寂寞,一個神教教主之位已然滿足不了他的慾望,至此,師父瘋狂的修習那書,想要去那個地方稱霸。”
“他花了數年去研究,一無所獲,後來他悟出要想去那個地方,需要鳳竹林女子為媒介,陣法才能開啟,可是鳳竹林被人殺個乾淨,哪還有什麼鳳竹林女子,這事成了我師父的心病。”
“直至忽然有個叫葉書柔的女子在江湖上名聲大噪,聽說有人見到她的血能救人治病,師父才得知鳳竹林竟還有後人倖存,便想將其抓來,葉書柔那時年紀尚輕,卻極有武學天賦,她把師父派去的人,次次戲耍了個乾淨,師父忍無可忍,便讓我去完成這個任務。”
聽到這裡,單黎夜腦子裡算了算,當年被魔教追殺時,沈諳曾給她講過蕭天寒的事。
蕭天寒是襲蘇瓏破例收的徒弟,許多人稱他一聲魔教少主,十六七歲的年紀,武功內力便到了令人恐怖的段位,如今,他的武功只怕更往上一層樓。
單黎夜心中難免悵然,這兩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女,一個小魔頭,一個小妖女,兩個人且都是高手,果然還是有點故事。
“我沒有完成任務,被葉書柔重傷,她苦口婆心勸我改邪歸正。”
單黎夜略略點頭,看來,還是她娘更勝一籌,蕭天寒這樣的人,現今已經混到了教主的位置,想必也沒有聽勸。
果不其然,蕭天寒繼續說道:“我當然不甘心,時常尾隨在她身後,她既不選擇殺我除魔衛道,也不反對我跟著,她說,世上的人,有正有邪,沒有人規定邪類就一定要被殺死,她試圖想用仁義善心將我感化,可笑啊。”
“我差點便動容了,可是,她的仁她的善卻總是被有心人利用,那些人把她身上的仁慈一點點磨滅乾淨,滅族之恨,親人之仇,她怎可能不為所動。”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淪為和我一樣的邪魔歪道,那些她救過的人幫助過的人,執起劍來砍她,一點都不帶猶豫,我試圖勸她歸順我教,可她總是拒絕,她說,就算她身負血海深仇,雙手染血,仍心存俠義之道,她和我不會是一類人,我同她說,若有俠義道心,就該動手殺我除魔衛道,她說,殺戮只會帶來更多的殺戮,她殺的人太多了,又有什麼資格來殺我,她還說,蒼天為證,她俠道之心不會變,她不過是手刃仇人罷了。”
“她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她正邪分明,極其厭惡我,不喜歡我身上那股狠毒之色,總是勸我別動不動亂殺無辜人,我始終想不通,哪裡不一樣,在別人眼裡,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麼,又能有什麼不一樣。”
單黎夜有些唏噓不已,這是第一次從別人嘴裡得知葉書柔的點點滴滴,看到這個女子的另一面,而不是一個搶有婦之夫被人所不恥的女子。
江湖人認為葉書柔是妖女,評價毫無正面,這些有情有義的事,她竟然要從一個魔道人嘴裡得知,想到此,她有些可悲。
但她很明白,葉書柔堅守的道義是什麼,她認為自己殺的都是該死之人,可蕭天寒手中慘死的人,大半都是無辜被濫殺,一個對親兒子都能下蠱毒,還把兒子煉成百毒不侵的毒人,對待其他人,又能好到哪兒去。
她到底不如葉書柔,這樣的道義,若換作是她,只怕守不住,親人痛,仇者快,她怎會允許!而如今,幾乎同樣的選擇擺在她面前,她該何去何從?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蕭天寒神色連綿,露出無限繾綣,過了片刻,鬼面具下的臉才漸漸回神,恢復了一貫的肅冷:“直到有一天,我意外得到訊息,有人趁她產子,想要動手除去她這個妖女,我原本不想管,既然是她自己選擇的道,就該承受什麼樣的果,我只是有點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生下你。”
單黎夜雙眸之下黯然,她更不明白蕭天寒為何說出這樣一句,她娘為什麼要生下她,彷彿她就不該出生似的,見蕭天寒仍有繼續說下去的興趣,她沒有打斷,只是默默聽著。
“但那天夜裡,我還是去了,我到紅葉嶺的時候,她被溫輕蘭傷了一掌,我正想殺人,她卻讓我放過那女人,溫輕蘭走了之後,沒想到,我的師父,竟也親自來找她了。”
蕭天寒想起那夜之事,而這些話,他並不會親口說出來。
那時他正關心葉書柔的傷勢,誰知襲蘇瓏突然出現,見葉書柔已產子無力迴天,便想搶他手裡的嬰孩,他急了臉色道:“師父,這是我的兒子,不是葉書柔的孩子。”
“不愧是我的好徒兒,你叛教數月不歸也就罷了,連成親生子這樣的人生大事也不請你師父我喝上一杯,還得我親自來找你!”襲蘇瓏冷笑道:“你的兒子,是和葉書柔的孽種嗎?”
“徒兒有錯。”他苦聲道:“來日必定帶愛妻拜謁師父。”
“把孩子給我,我可以既往不咎,饒了你的所作所為。”
“師父,這不是葉書柔的孩子。”
襲蘇瓏不管也不信,只厲聲道:“我再說一遍,把這個孩子給我!”
“師父,您別逼我……”
襲蘇瓏掌風拍來,捲起了無數楓葉,他大驚失色,抱著孩子避閃而過,襲蘇瓏出招越來越狠,單手難敵,情勢緊迫之下,他把孩子給了身邊的妻子,讓她帶著葉書柔先走,他不得不出手迎擊,處理善後。
可襲蘇瓏畢竟是他師父,他如何能欺師滅祖,因而處處忍讓,襲蘇瓏卻無所顧忌,狠狠重震他一掌,兩人糾纏許久,不知道打到了何處,直至聽見了旁邊有孩子哭聲。
兩人扭頭瞧去,只見草叢裡有個被丟棄的孩子,而旁邊是虎視眈眈欲吃人的猛獸。
見孩子有危險,他趕走猛獸,把孩子抱起,孩子有些掙扎,雙臂撲騰,襲蘇瓏看見了孩子左臂上帶血的印記,不動聲色對他偷襲,他頓時口吐血沫。
襲蘇瓏大笑了數聲:“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好徒兒,我現在信你的話了,這才是葉書柔的孩子,你把她給我。”
他看著手裡的孩子,又看著瘋癲的襲蘇瓏,自知若把孩子給襲蘇瓏,只怕這孩子性命難保,葉書柔拼死都要生下孩子,他若這樣雙手奉送出去,葉書柔非殺了他不可。
最終他搖頭拒絕了:“師父,恕我不能,我不能把孩子給你。”
“逆徒!”襲蘇瓏大怒。
見他抱著嬰孩不撒手,襲蘇瓏掌爪越來越狠,他無法再忍,可襲蘇瓏內力強厚,他又單手抱著一個脆弱的嬰兒,終究難敵,襲蘇瓏運起勁氣朝著孩子而來,那架勢不死不歸,掌風太快,他躲不及,怕傷到手裡的孩子,轉身相護,後背上替捱了一掌,孩子脫手而飛。
襲蘇瓏接住孩子,看著他,奇怪道:“蕭天寒,你何時變得這般有善意之心了,你還說你與葉書柔沒關係,她的孩子,若非是你的,你怎會這樣拼死相護!”
便這樣,襲蘇瓏把孩子帶走了。
他身負重傷,不知吐了多少血,附在地上緩了很久,直到無月趕來,拉起他就問:“柔兒呢?孩子呢?”
他知道,無月雖是葉書柔師伯,卻把她看做親生女兒一樣,他告知道:“葉姑娘的孩子,我沒能護住,被我師父帶走了。”然後又提議:“無月教主,你去救那個孩子,我留下來照顧葉姑娘。”
無月沒多說,知他這話是誠心誠意,便給他餵了顆丹藥,轉身氣勢洶洶,朝他指的方向追去。
他打坐完畢,身體能動之後,才開始去找葉書柔,可是,他似乎總是晚那麼一步,雷電閃閃的紅葉嶺,只剩葉書柔拿劍半撐在地上,她心口的赤焰鮮血,他怎麼都止不住……。
那一夜之間,他與師父反目成仇,妻子沒了,兒子也不見了,他曾經想嘗試做普通人,可是看看葉書柔,她得到了什麼樣的後果,什麼見鬼的俠義丹心,通通不及殺人報仇來的痛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