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無我佛。”
一聲佛唱如洪鐘一般滾滾傳來。
那些瘋魔的傀儡隨著這句佛唱停下了動作,茫然呆立原地。長寧感受到這些傀儡之中有什麼東西悄然消散.
然後這些方才還狀若瘋狂的傀儡一個接一個無力地癱倒在地上,失去了所有動靜。
碎裂聲響起,倒地的傀儡化作一捧飛灰。
濃霧漸漸隱去,天色竟是依然明亮,遠未到日暮。
日頭漸斜,原來也只是迷霧之中的障眼法。
若是一路走入迷霧,恐怕不知不覺之中在幻境裡越陷越深,也難逃最終變作傀儡的下場。
林間轉出一個僧人,一身硃紅色僧衣,赤足踏在草木泥土之間,卻不沾染一點汙穢。他面色平和,眉心一點硃砂,襯在如玉般的面板之上,顯得寶相莊嚴。
“多謝大師出手相救。”長寧和鹿鳴二人拱手行禮謝道。
那僧人雙手合十回禮,唱一句佛號,念道慈悲為懷。
“大師可知道這迷霧和傀儡的底細?”長寧疑惑道。
“外道,惑魂,活傀。”
只短短六字,兇險萬千。
惑魂是陣,活傀是陣中殺機。悄無聲息地一點一點迷惑人的認知,用佈陣人佈下的現實替換掉入陣之人感知的現實,若是神魂不穩之人,恐怕從此便沉淪其中再難回到真正的現實之中。
而在惑魂陣中失去自我之人,便成了佈陣人拿來對付沒有在陣中迷失之人的武器。只要稍微引動大陣,自然產生無盡幻象引得迷失之人為自己攻殺。最終隨著入陣之深,神魂徹底泯滅,淪落為不生不死的活傀儡,供人驅使。
此刻惑魂陣破,這些活傀儡的神魂卻早已消散,絕無可能再從大陣之中脫離。隨著大陣散去,支撐他們形神不滅的基石破碎,他們自身便如先前那樣徹底化為齏粉。
剛才殺陣之中長寧和鹿鳴不知斬殺了多少這種活傀,這也意味著惑魂陣已經吞噬瞭如此多的無辜之人。此地如此偏僻,那喪心病狂的歹人費如此大精力抓無辜之人入陣,再經過不知多長時間的惑魂煉化,終於把這些無辜之人變成為了大陣的一部分,化作了傀儡。
長寧忽然想到什麼,又急忙問道:“那與我們一路的三名行商呢?”
“在前方不遠處昏睡,幸而未陷太深,醒來之後應當無恙。不過貧僧觀其神識,亦有被迷惑的跡象。恐怕是有人先出手惑了這三人的神智,借他們之手,才將你二人引入陣中。”
“佈陣之人已遁?”
“應當是,貧僧並未感知到有別的氣息。”
“外道潛入距離劍冢如此近的地方,不知意圖何為……”鹿鳴喃喃道。
僧人再念一句佛唱,也道不知。他只是感知到此處有極大怨氣,出家人超度亡魂怨靈本是分內之事,不想撞破了惑魂之陣。而關於此陣中更深的緣由,他並不比長寧鹿鳴二人多知道什麼。
“以活人入陣祭煉,此舉大傷天和,實在是罪孽。”清思低聲念著往生咒。
雖然陣中活傀的神魂早已經被煉去,但是這股怨念縈繞不散,若是放著不管,總會再滋生出來些什麼害物。
長寧沉默不語。他回想到前幾日路過的那些遺棄的屋舍,說不定現在此處葬身的冤魂便有其中之人,長寧心頭一陣無名火也漸漸燃起起。雖然有呼吸之法鎮壓心神,但是這股子殺意卻也不是輕易可以壓得下去的。
那僧人見狀,又是一句佛唱,佛唱入耳清心,令得長寧神魂一震,也化解了他心底無明怒火。
心底重新清明的長寧又是一禮,道:“是我失態了,還要多謝大師出手相助。”
“靈臺清明是萬法之基。施主悲天憫人自是上善,只是外道亦多籍此亂人心志,施主還當多加小心才是。”
先前長寧在陣中對於那兇徒在此佈陣的目的有所猜測,此時也一併講了出來。最開始他以為這大陣是專為了狙殺他和鹿鳴二人設下,但是又仔細想想,他和鹿鳴二人從劍冢出來才短短數日,看這大陣架勢,必是佈下已有時日。若是狙殺,怕是很早之前便有伏筆。
若真是能佈局到這種地步之人,真要針對他二人,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顯然這是無指向針對任意劍冢外出的弟子的某個陷阱,簡單粗暴。佈下陣法,再隨意抓一些無辜之人丟進去,便成了一處殺局。距離劍冢如此之近,能御劍的高境界弟子自然不會陷入大陣,而需要步行的也一定是三四步初出茅廬的弟子,而這個境界的劍冢弟子,便是這個大陣要獵殺的目標。
鹿鳴聽後怒極。
這是在劍冢家門口堵門打臉的行徑,更不用說只為了這不一定會成功的殺局,有多少無辜之人白白葬送了性命。此時大陣已破,劍訊再無阻隔,她反掌向天一拍,一道玉符飛射而起,在空中碎裂開來,便化作一道流光划向劍冢群峰之間。
“我和師弟二人此次歷練便是要查探幽冥動向,在此佈局之人不見得一定是幽冥之徒,但既然被我們撞到,便總要為這些枉死之人討個說法。我已經通知了師門,此事必要有個說法。我與師弟也絕對要將此事查清。雖然萍水相逢,但還是斗膽請大師相助。”
鹿鳴一揖及地懇請道。
那僧人躬身回禮:“貧僧行走在外,本就是救濟蒼生而來。便是施主不出言相請,此事貧僧也是一定要查明元兇的。”
長寧於鹿鳴齊齊拱手道謝。
木家三人依然在昏睡之中,那馬匹倒是無恙,在原地不耐煩地刨著泥土。
那僧人與長寧二人已經透過姓名,是無定寺經堂清字輩弟子,法號清思,輩分與長寧和鹿鳴相仿,年紀稍長。
清思引長寧鹿鳴二人來到安置木家三人之處,念起一篇經文,經文出口,三人身上泛起薄薄一層毫光,然後有某種青黑之氣在毫光之中映照出來,扭曲掙扎著消弭於無形。
一篇經文唸完,三人面上血色漸復,呼吸也逐漸平穩。再過數息,木順轉醒,木巧和老人木仲隨後。
長寧怕惑魂大陣這種東西太過駭人,恐驚嚇到他們,只說方才有迷魂陣作祟,其中殺機一帶而過,並未詳說。他規勸三人道:“此刻恐怕官道以外早已密佈迷陣,像這樣的深山之中更是兇險四伏。接下來若是再前進,難保不會再陷入危機,好在原路走來的迷陣已破,三位沿路返回,至少可保一家平安。”
老人木仲長嘆一聲道:“本以為暮年之時,還能走一遭險遠之地,為我這閨女多攢下一星半點兒嫁妝,看來終究是天不我予。不過這數日託了神仙的洪福,採摘收集的收穫都足夠了,小老兒也知人不可貪婪,既然三位神仙都說了前路兇險,那我們這便返還,只求家人平安。還盼三位神仙吉人天相,能順順利利破除這些害人的東西。”
拿出紙筆,老人木仲將心中所記著的周遭百里各處零星村莊聚落的方位一一畫出。他堅持說即使自己無法帶著長寧一行走遍這些地方,能留下個概圖權當指引也好過什麼都不留。
臨行之時,長寧執意要老人一併帶走車馬,老人也不矯情,謝過長寧,便招呼著木順和木巧原路返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