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展出了後門,拔腿就跑。
初二二班的教室在二樓,而張建生和一眾任課老師的辦公室在五樓。這個設定經常讓老師們頭疼,畢竟上下三層對一群年紀不小且絕大部分患有關節炎頸腰椎病的人而言確實不是吸氣吐氣那麼簡單。但畢竟領導拍過了板,老師們也只好爬上爬下權當鍛鍊身體。
雖然教師群體對此頗有微詞,但初二二班的學生們對此可是喜不自禁,三層樓的距離大大增加了張建生的巡邏難度,為同學們偷奸耍滑提供了莫大的幫助。以三層樓六道樓梯為天然屏障,以李展為代表的狡猾學生們用一千倍於學習的勁頭刻苦鑽研,透過無數次的實驗和無私的資料共享,在短短几個月內掌握了透過趴在桌子上聽上下樓梯的腳步聲音判斷來者何人的技術;更有能人如王航、周長海,甚至已經將技術發展到能夠準確定位來者處在哪一樓層的哪一級階梯上的地步,且準確率達到了驚人的百分之八十。
張建生早就察覺到了學生們背地裡的科技進步,也曾試圖透過放緩步伐、壓低腳步聲的方式躲避偵察,可惜因為體重的原因失敗了。為此張建生對在本校具有普遍性的巡邏機制進行改革,將次數多、時間短、看兩眼就走的方針轉變為次數少,但每次到達巡查點就往死裡盯,直到實在盯不住再回辦公室休息的方針,並在短時間內取得卓著的效果。
一般而言早自習正是張建生的重點巡視時間,從早上七點晨讀開始之前他就一直待在教室裡直到七點四十下課。餘靜向來來得極早,肯定是她先聽到了張建生跟早到的丁寶成或者丁媽說了些什麼,才能夠斷言“大豬今天早上估計來不了了”。
李展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五樓。
訓導主任室正對著樓梯口。這大冷天,張建生辦公室居然沒關門,裡面的境況一覽無餘。
不大的辦公室裡只有三張桌子,一張堆滿雜物,一張是張建生的辦公桌,另一張是教務主任劉傳英的桌子。大早上的,劉傳英還沒來,張建生坐在那正不知鼓搗什麼檔案,只見他一手捏著一支大頭圓珠筆,另一隻手抱著個不鏽鋼的保溫杯,臉上的表情好像便秘三年肚子裡直撐得慌;隆起的眉頭拽著頭皮,像是要把所剩無幾的頭髮再撕下來幾根。
李展象徵性地敲了敲門就往裡走,張建生一抬頭怔了一下。他雖然常把李展請到辦公室來一頓臭罵,但沒想到今天李展自己送上門來。他認為這混蛋玩意必然是幹了什麼了不得的壞事前來自首。
張建生先把圓珠筆和保溫杯放下,然後將胳膊肘支撐在桌上,兩隻手絞在一起,接著三層下巴也疊了上去,擺了個身體前傾的姿勢以防止自己在傾聽李展彙報闖禍工作的進展時不至於氣得躺下。
“怎麼了?”張建生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平靜。
“老師,丁寶成和他媽來了。”李展覺得張建生的聲音很不平靜。
“我知道了,他們先來我這邊報了道。” 張建生眉頭略松,但旋即又緊皺:“丁寶成這幾天情緒不太好,你們不要跟他開玩笑。”
這個“你們”用得相當微妙。但李展並沒有展開思考。
“現在丁寶成和他媽媽在教室吵起來了,同學們都沒法學習了。”
李展暗想哪裡是吵起來,只是丁寶成單方面捱打罷了。不過“吵起來”相較“捱打”更能體現現場氣氛的熱烈,更能體現場面的混亂,更能引起大豬的重視,所以丁寶成只好先受點委屈。
張建生聞言,“噌”地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走,眨眼便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在充斥著菸灰味的空氣中慢慢飄散。
李展暗歎老班長餘靜所言非虛——不論彙報什麼工作,凡在其中涉及學習二字,張建生處理的態度和效率就會變得無比積極。
張建生在前面緊走,李展在後面慢趕,等李展到了教室,裡面張建生已經和丁媽交上了手。
“丁寶成媽媽,咱們有什麼問題到我辦公室去說,現在是早自習,同學們都還要學習呢。”
張建生一隻手扶住丁媽的肩膀,另一隻手按在丁寶成腦門上,以自身鑄成長城將母子二人從中間生生隔開。受制於張建生的身份,丁媽一百零八路白骨戳心指施展不出來,急得眼眶都紅了,兩滴渾濁的老淚在三尺長的假睫毛間打滾,彷彿捱打的人反而是她。
“張老師,這,這,我……嗚嗚嗚嗚嗚!”
丁媽究竟沒能抑制住自己噴薄而出的感情,竟以血肉之軀發出一長串鋼鐵長龍的鳴笛聲,讓人不禁懷疑此人正是鐵膽火車俠轉世靈童。張建生夾在當中首當其衝受到攝魂音波功的衝擊,五腑六髒一陣翻江倒海,一時間失魂落魄難辨西東。
這邊三人戰作一團,那邊李展悄悄然進門施施然踱回座位穩穩然一屁股坐下,近距離看戲。待他看到丁寶成和張建生兩人聯手竟也難以抵抗魔頭丁媽,心底一股懼意油然而生。
幸而張建生經驗老到,幾息之間便穩住陣腳,擺好陣勢再攻上前。
“丁寶成媽媽,你看你在這哭也解決不了問題對不對?不如我們到辦公室去慢慢商量好嗎?”張建生施展空間轉移大法,試圖將魔頭轉移到辦公室再與其決一死戰。但此招仍未起效。丁媽如同一臺底部倒了兩桶五零二的天然大功率噪音製造機,穩如泰山且源源不斷向四面八方輸送足以令人腦死亡的淒厲鬼音。
正當張建生百般武藝盡出也未能撼動這丁媽分毫,正束手無策之際,丁媽忽然記起了什麼似的,猛然抬起手看了一眼腕間的銀白色小手錶,然後就瞬間收起溝壑縱橫的哭臉,換上了一副高低起伏的笑臉,接著她隨便跟張建生客套了幾句,沒等張建生回應就扭著屁股出了門。留下張建生和丁寶成呆愣在原地。
不止張建生和丁寶成,全班的人都愣住了。約摸過了半分多鐘,腦子反應最快的朱楊騰飛才終於從剛剛的驚世之戰中回過神來,重新幫丁寶成整理好了課本放到桌上。張建生強壓下教室裡的熱烈而興奮的討論聲,又叫人幫丁寶成清理了一下桌椅上的灰塵,然後揪著李展的脖領子把他拎了出去。
兩人一出門,發現丁媽並沒有走,正背對大門倚靠著牆滿臉歡欣鼓舞地捏弄著手機。李展一打眼,那手機好像是有名的外國牌子八星剛出產的翻蓋機,外殼是酒紅色,光潔的表面表明它的歲數還相當小;手機螢幕特別大,足是紀豔紅手機螢幕的兩到三倍,但其價格恐怕是紀豔紅手機的十倍不止。李展看向張建生,發現他也正盯著這部手機不放。聯想到大豬那部用了起碼十年都快看不出顏色的破爛亞基諾手機,李展莫名其妙嘆了口氣。
丁媽似乎在給什麼人發簡訊。她飛快地按動著鍵盤,渾然不覺有師徒二人正覬覦著她的新手機。簡訊發完,她把手機一扣,放進馬甲口袋,又順勢帶出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這個小盒巴掌大小,外層應該是皮革材質,黑色的底子,佈滿了暗紅的的花紋,四周鑲嵌了銀色的邊框,一看便知價格不菲。她開啟盒子,盒蓋上鑲了塊鏡子,盒裡是一些化妝道具。
她從鏡子裡發現了剛從教室裡出來的李展二人,不過她只是輕快地瞟了一眼,根本沒在意地摸出一支眉筆,還嫌命不夠短似的對著小鏡子死命描她的斷眉。這反而讓李展他們感覺有點尷尬。
這份尷尬並沒有持續很久。丁媽描好眉毛扭屁股就走,每走一步全身都要抖三抖。李展擔心她下樓梯時一不小心從樓梯上抖下去,於是想跟過去親眼看看這一幕,不過被張建生拉住了。
“他們什麼時候吵起來的?為了什麼吵起來的?”
“大約七點十分,他們一進門就吵。”
對答如流。張建生十分滿意:“你幾點到校的?”
“七點五分”四個字剛要下意識脫口而出,瞬間就被順著脊樑骨爬上來的冷汗給堵了回去。李展剎那之間反應過來:張建生一早就接觸過丁寶成母子,對他們的行動時間不可能沒有個大概的瞭解,大豬要對付的不是丁寶成母子而是他李展!大豬良心大大的壞,居然透過轉移注意力的方式套話,若不是先前李展上過好幾次當,恐怕這一次又要被套出遲到,接著罰半天站挨一頓罵。
“六點五十八。”李展特地挑了一個勉強及格的時間。
“行吧。”張建生似笑非笑地點點頭,“下次時間再提前一會,爭取六點五十就到。”
“好的。”
“下次再有事情讓班長來通知我。”
“好的。”
“丁寶成長時間沒來了你們多幫他跟上課程。”
“好的。”
“回去好好早讀。”
“好的!”
李展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