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是梨花盛開的季節,天氣轉暖,蘭瑟凝經常把琴搬到在院中練習。胡彥彬剛開始只敢遠遠地看著她,不好意思走近打擾,不過後來被她發現了。
蘭瑟凝微笑著站起來行禮,聲音細軟甜美:“胡公子,小女剛開始練琴,許多不足,還請多指教。”
“指教不敢,不過在下略懂一二。也請小姐聽聽有何不妥。”於是胡彥彬坐下開始撥動琴絃,張弛有度,靈活自如。
蘭瑟凝很認真地看著他的動作,但漸漸地,不禁閉上眼睛仔細欣賞。她宛如置身於青翠的山間,山頂上雲霧繚繞。日光漸漸穿透雲層,微風漸漸撥開雲霧,藍天露了出來,一隻山鷹出現在蒼穹中,自由自在地翱翔著,滑翔到了山巔,發出興奮的長鳴。它飛越山巔,盤旋著,突然俯衝下來,到了山間的瀑布。瀑布聲勢浩大,傳來嘩嘩的水聲。山鷹卻沒有停留太久,它繼續飛行,來到了半山腰,這時瀑布的聲音慢慢地聽不真切了,泉水泠泠淙淙的聲音卻越來越近。流淌過不同的地方,發出的聲音也不相同,伴著鳥鳴陣陣,蟲獸呼應,組成了和諧地樂曲。
一曲終了,餘音繚繞,蘭瑟凝還沉浸在柔美典雅的大自然中,陶醉在音樂世界裡,胡彥彬連叫了幾聲“蘭小姐”,她才回過神來。
“胡公子真是太有才華了!剛剛這一曲,小女真有身臨其境之感。山間的瀑布、山泉和鳥獸的不同狀態竟然能從樂曲中表達,只能用‘此曲只應天上有’來形容,真是天籟之音!”蘭瑟凝真的非常開心,她極力稱讚道。
“‘高山流水覓知音’,蘭小姐聽得懂所彈的內容,在下真的很高興。”胡彥彬更加開心,除了老師第一次有人誇獎他,但表面上強裝鎮定,謙虛地說,“不過蘭小姐過獎了,在下的技藝全拜恩師所賜,如果不嫌棄,在下可以教小姐……真是冒昧了。”怎麼這麼缺心眼就把心裡想的說出來了,胡彥彬在心裡給自己偷偷抽了個大嘴巴。
“真的可以嗎?”蘭瑟凝的喜悅溢於言表,“那小女先謝過胡公子肯親自傳授技藝了。”
“不用客氣,在下一定盡力。”
其實胡彥彬通曉音律,小時候他沒有玩伴,只好自己玩耍。有一次他偷看到雙胞胎姐妹學琴,覺得很好玩,每次都偷偷去看。一個月後,看到還是笨手笨腳的兩姐妹,他躲在暗處笑出了聲,被教琴的師傅發現了,抓出來一看,竟然是在胡家沒什麼地位的二少爺。教琴的師傅本來想趕他走,卻發現他一直盯著琴看得出神,於是讓他試試。沒想到很有天賦的胡彥彬,竟然把姐妹倆練了一週都不熟練的曲子流暢地彈奏出來,令他們目瞪口呆。教琴的師傅很喜歡他靈巧的樣子,所以也默許了他在一旁聽講,偶爾加以指導,胡彥彬的進步飛快,年紀輕輕已經能彈出心中所感。
就這樣,胡彥彬開始親自傳授蘭瑟凝古琴的技藝,毫無保留,而蘭瑟凝非常勤奮苦學,進步得很快。而其他時間,他會彈奏一些曲子給蘭瑟凝聽,每次蘭瑟凝都能準確說出他所想表達的內容。
當真是如同高山流水般的知音啊,可是胡彥彬的感情卻在不斷的加深,無法自拔。他不知道蘭瑟凝所想,不敢直接詢問,不敢表白,也不敢試探。
後來胡彥彬在這段時間專門為蘭瑟凝作了一首《梨花賦》,卻一直沒有機會給她。
“然後呢?”白秋池雖不忍,還是打斷了他的回憶。
“我這一住,竟然住了近一個月。可能蘭老爺終於想起來我的存在,找我去用晚膳,讓我把回信帶給我爹。和瑟凝的朝夕相處的日子就這樣結束了,可是我怎麼也忘不了她。我的心中第一次燃起了信念,我要娶她!告別的那天我也沒有把我為瑟凝作的曲子給她,我想,如果可以我將在新婚之夜把這首曲子彈給她聽。
我一路快馬加鞭,回去之後立刻和爹說,我想娶她,我這輩子只想娶她。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求他,希望他能夠滿足我的心願。不料爹陰沉著臉,二話不說就是一頓毒打。後來我才知道,我送去的那封信是一封提親的信,胡彥施早我一步已經看上了瑟凝,也早就和爹說了要提親。是啊,瑟凝這麼好的女子,誰會不喜歡?”說到這裡,胡彥彬音調提高,激動起來,“可是,為什麼偏偏又是他?從小到大,我從來都沒有和他爭過什麼,什麼都讓給他,可是這次,我真的不能讓。我到處去找他,低聲下氣地求他,不行;我朝他怒吼,不行;我甚至動手去打他,還是不行。最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嫁給了他。”胡彥彬含著熱淚,聲音都顫抖了。
記憶回到胡彥施迎娶蘭瑟凝的那天。
鑼鼓喧天,人山人海,熱鬧極了。可是這些熱鬧,都是別人的。胡彥彬獨自坐在臥室裡喝悶酒,一壺又一壺,已經一個晚上了。喝完了所有的酒,他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喝醉,而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他拿起《梨花賦》的樂譜,上面是他反覆修改,精心謄寫了好幾次的字跡。他著這張承載了他深深感情的卷帙,腦海中不斷浮現蘭瑟凝的笑容,還有他們朝夕相處的種種畫面,眼淚竟然忍不住留下來,滴在手上,差點打溼了卷帙。
不行,還是要去!
胡彥彬衝到馬房,騎上快馬追去,一直來到了蘭瑟凝家外面。他來到時,剛好遠遠看到蘭瑟凝一身華麗的喜服,上了轎子。被紅蓋頭擋住的一定是她美麗的面容,不知道她是什麼樣的表情。
他一直默默跟著迎親的隊伍,好幾次想衝過去攔住隊伍,好想衝過去問問她,究竟願不願意嫁給胡彥施,或者只是把樂譜送給她留作紀念也好。
最終,胡彥彬還是沒有勇氣把《梨花賦》的樂譜送給蘭瑟凝,因為他不能確定這會不會讓她徒增煩惱,還是默默地祝福她吧,希望胡彥施能夠好好照顧她,呵護她,如果她收到任何傷害,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他看著他們在人們的簇擁下拜堂,送入洞房,在人們的歡呼聲中,他恍惚了,就這樣直直摔倒下去,也沒有人管他。
高山流水,卻只是知音,真的只能是知音……
“唉,二少爺,我很同情你,但是恕我直言,你有沒有想過,少夫人的心意是什麼呢?”
“瑟凝麼?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我不敢問,她這麼善良,如果不喜歡我,也一定不會想傷害我。如果她愛的是胡彥施,我無話可說,也會默默祝福,不會去破壞。如果她過得開心,我也會甘心,只要遠遠地看著她幸福就好了。可是那個喪盡天良的胡彥施,對她做了什麼啊?把她娶進門,對她一點也不好,整天出去花天酒地,連她的侍女都不放過!我覺得他一定是存心的,和我對著幹,就是想跟我搶!咳咳……”胡彥彬越說越氣,激動地咳嗽起來。
“二少爺,你沒事吧?”白秋池幫他順了一下氣。
“我沒事了。那個胡彥施,真的不是東西。更可惡的是,瑟凝懷孕的時候,他不僅沒有去看望照顧,還把她的侍女婉兒調到他身邊去,誰知道幹了什麼齷齪的事情。說不定婉兒還是他滅的口!”
“婉兒……”上回白秋池看到婉兒和大少爺爭吵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他問道,“婉兒的死確實蹊蹺,婉兒和少夫人的關係怎麼樣?”
“婉兒是瑟凝的陪嫁丫頭,從小就跟著她了。全府上下也只有婉兒還叫瑟凝‘小姐’,瑟凝是把她當作親姐妹的,但是胡彥施鬧了這麼一出,不知道她們的關係會變成什麼樣。不,瑟凝還不知道真相。”
“如果少夫人知道了真相,會怎麼樣呢?”
“按照瑟凝的性格,應該會默默忍受吧 。唉,希望她不要知道真相,她肯定承受不了啊。”
“那大少爺和那個三夫人是什麼關係呢?”
“三夫人?”突然聽到白秋池這麼問,胡彥彬愣了一下。
“之前我去找大少爺,三夫人出現在他的院子裡。”
“胡彥施果然是禽獸!”胡彥彬低聲罵道,“不,禽獸都不如!”
“我聽說三夫人原來是落月閣的。”
“沒錯,如果我沒記錯,三夫人那時候還是紅極一時的頭牌,不過也就是那時候她被我爹贖回來的,不過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咳咳咳……”胡彥彬又開始咳嗽起來,今天他也是心力交瘁了。
“謝謝你,二少爺告訴我那麼多。”白秋池想也是該讓他休息一下了。
“我才應該謝謝你,願意聽我說了那麼多無關緊要的話。這麼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和誰說。白道長,我真心希望你救救孩子,解決這些事情,讓有罪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讓瑟凝不要活得那麼痛苦。”
“自當盡力而為,如果二少爺又想起了什麼,一定要告訴我。”
“好,身體不適,那我就不送了。”
“二少爺,早點休息吧。貧道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