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及此,旁人沒有察覺,在蔣玉說出那一番話後,一直都在一旁不出聲的蔣若素忽地抬頭飛快地看了蔣玉一眼,眼裡有些顯而易見的詫異,但又很快將那抹異色掩去。
而與蔣若素的詫異不同的是,陸芸剛沉下去的臉色則好看了許多,笑拉著蔣玉來到一個婦人髻,只穿了一身月色正裙的女子面前,發上戴著兩三支白玉小花纏繞的花簪,許是怕主家不喜,還特意稍稍斜插了一支小鳳含珠的步搖,手腕上也套著碧色翡翠鐲。
見她看去,那女子也朝她不失恭謙的柔柔一笑,態度雖然很是恭謹,眼裡卻沒有她常見的諂媚討好,不由也心生出幾分歡喜。月牙般眼睛一彎,不待母親來介紹,便率先來了口,“這位,便是母親所請來縫製衣物的輓夫子了吧?”雖是疑問,口氣卻十分堅定不疑。
在大明,除了建塾教書育人的秀才舉人們被尊稱為夫子,對於一直都未婚,或者是夫亡故,從而自己出來憑藉一手出眾手藝的女子來說,往往也會被人們尊稱一聲夫子。
“呵呵,五小姐真是好眼力,這般的聰慧,國公夫人有福了。”
蔣玉笑笑,不語。這位輓夫子倒也是個知情識趣的聰明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又不該說,且心思玲瓏剔透,也不怪是為什麼僅能憑著那一手出彩的繡藝,獲得整個京都大小夫人的親睞了。
短短一番言語,不僅是在告訴她,今日的這番話,她不會多嘴多舌說出去,畢竟,方才她回絕三伯嬸的那些話,其實也不好讓外人知曉的,畢竟,她的容貌確實是個事實。但是,她還沒有給那些人一個驚喜,又怎麼會提前讓他們知曉呢。
而且,這位輓夫子也聰明的沒有忘了還在一旁的國公夫人,不然稍不小心便會給人一種被忽視的錯覺就不好了。再者,還誇讚陸芸有福。女子如何稱得上有福?算下來,也不過是閨中備受疼寵,嫁得一個好夫婿,教養了好兒女罷了。
如此誇讚,又有哪名女子不歡喜的?
果然,陸芸聽後頓時笑的更加燦爛了,眯著眼笑著握著蔣玉的手,“這個小女素來頑劣,哪能擔當聰慧二字,不過是有些投機取巧的小心思罷了,上不得大雅之堂。”雖是這般說,眼角的笑意卻是更加的濃厚。說罷,又問,“不知夫子,早前約定的衣物可是好了?”
輓夫子嘴角輕輕一勾,微伏首,“夫人說的是,今日上門,正是拿來交於貴府試上一試,看看可有哪裡的細節需要改正的。”
說著看向身後的一名低頭女婢,那女婢立馬上前一步,將一直端在手上的衣物呈上,與輓夫子一起將那衣物鋪開擺在了眾人面前。廳上頓時傳來一片抽氣聲,陸芸驚喜地上前看了又看,眼裡滿是讚歎,“這衣服做的不錯,真好。”又轉頭看向蔣玉,“你上來瞧瞧,覺得如何?”
蔣玉聞言上前,伸手輕輕地在眼前的華貴又不失精巧飄逸的衣料上劃過,火紅的顏色,充滿了熱情與張揚,讓人不自覺覺得溫暖與嚮往,她對紅色,總是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她期盼擁有紅豆一生的感情,又因喜愛紅衣,容顏俊美,被人批於惑國妖女,最終,又是那樣死於火海。大婚,臨終,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場景,她所看到的,都是一片紅色,那個曾在她被人說是妖女狐媚,一直牴觸的顏色……
“好,真的很好,我很喜歡。”
“不必試了,就這樣吧,多謝輓夫子費心了。”
“五小姐這是說的哪裡話,小姐能喜歡這件衣服,也是挽娘應該做的。”顯然,對於自己繡制的衣服能得到主家的歡喜,輓夫子也很是高興,就連回答的語氣也輕快了許多。
四小姐蔣靈妍是個忍不住的,看到比自己小的蔣玉擁有了這麼一件華麗漂亮的衣服,頓時不滿地嘟起嘴,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見她沒怎麼表示反對的模樣,眼裡一瞬閃過驚喜。
“大伯母,這件衣服好漂亮啊,靈妍也想要,好不好嘛,大伯母……”蔣靈妍仗著平日與陸芸的關係還好,也憑著自己還未及笄,可勁撒嬌。
“額,這……”
蔣玉見此不出一言,此時她也確實不適合出言,畢竟稍有不慎,一旁的三伯嬸定是會記得方才的仇,說她不敬姐妹了。
陸芸再怎麼說,好歹也是正候嫡女,也做了十多年的國公夫人,很快便反應過來,笑著看著蔣靈妍,“放心,自是不會少了你的。”
說著笑看著一旁的幾房太太,“今日繡房為玉兒所做的,幾日後參加宮宴的衣服好了,便讓輓夫子送來瞧瞧,再有一點,我瞧著幾房的姑娘都長大了,雖說每一季除了每月例銀外,都能再領份脂粉銀子,另有三套應季衣物,但女孩子家,也應該好好地打扮一下自己,便叫來幾位弟妹與侄女,都來挑一挑,有什麼喜歡的布匹,便帶回去吧。”
陸芸一番話說的真情流露,儼然一位親善友好,又不失當家夫人氣度的貴婦。其他人還好,蔣玉卻是分明的瞧見她的三伯嬸在暗處一副咬牙模樣,心裡很是好笑。
她怎麼從未發現,母親竟也是如此的有才,方才的一番話,可是足夠讓她們無話可說了。
畢竟,一般的大族後院,小姐都是每月除了例銀,每季也只有兩套衣服,而他們國公府,卻是自母親管家以來,加上了脂粉銀子,每季發三套衣物。如此一來,就提前堵了幾位伯嬸的嘴,府裡已是比其它府待遇好的許多,她這位當家主母又有哪裡做的不對嗎?
再者說了,單獨為五小姐蔣玉做一套衣服,是因為過幾日她便要去參加宮宴了,怎麼也不好穿著舊衣去吧?你們若是也要去的話,自是也有份。不過她這位主母仁慈的很,瞧,還特意讓幾位不去的小姐們來挑選布匹呢。
估計,她的這位四伯嬸現在已經快氣的內傷了,卻還不得不笑著誇讚陸芸的好意。
一廳的鶯鶯燕燕,前世她看夠了穆連城的那些宮妃瞧著她不得穆連城的關心,雖然穆連城盛寵蔣若素,可其它宮妃那裡,偶爾也會逗留一晚,唯獨……她這個正宮皇后,那兩年,當真是,踏入坤寧宮的次數不及雙十!
每每遇上了那些妃子,她們雖然在她的恩威並施之下,對她這個皇后甚是恭敬,卻,從來不進心裡。
所以,她真的恨,跟那一雙雙隱含著嘲笑的眼神,久了,她就不喜出去了,整日都關在坤寧宮,不復外出。久了,也就習慣了,現在,她厭惡與眾多小姐們同處一地,因為那樣的話,她總是有種錯覺。
她還是那個在偌大的皇宮獨自等待的,不受皇帝歡喜的皇后,還在那個巨大的牢籠,苦苦不得解脫。
“母親,既是好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小姐,皇后娘娘的宮宴就快要到了,你不準備些什麼才藝嗎?”
去宮宴的衣服都準備好了,日子也快要到了,怎的就一點也不見自家小姐有半分的著急呢?要知道這種宴會,顯而易見,小姐這一出面,怎麼可能不會讓她表演才藝,她侍奉小姐長大,也知道夫人為小姐請了許多各方面的師傅。
可是,從未見到小姐的哪樣才藝拿的出手啊。哦,不對,蕭吹的不錯,可是,上次已在太后娘娘的壽宴上表演過吹簫了,難不成,這次仍舊可以?
春紅半信半疑,可是蔣玉仍是不緊不慢,靠在窗邊的躺榻上看書,閒適的很,她很是體貼的奉上一杯蜜茶,蔣玉還扭頭讚賞的看了她一眼。嗯,應該是可以的吧,看來自家小姐又要表演吹簫了,春紅這般想著。
蔣玉絲毫不知春紅心中所想,皇后娘娘的壽宴,早在前兩日,她就已經想好了該怎麼應付了。現在,她只想好好的平復一下她的心情。
就在方才,她忽然發覺了一個很重要的事,她,似乎是受前世的一些事情的影響,太深了。深到,已經開始影響她現在正常的判斷與理智了,這很是不應該,也很怕,怕她早已等不到佈局將前世害她的人一一截下馬來,就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上前將她們殺死。真的太恨了。
或許,宮宴過後,她應該去寺廟裡緩緩心神了,總是這麼繃著,總歸是不好。
還有就是……
蔣玉垂眸,看著手中書上的規整的蠅體小字,看到了其它幾房的人,她忽然很想去寺廟裡拜拜佛。死後魂魄重回幼時,這種事若不是真是發生在她自己的身上,怕她是一點都不會相信半分的。
可是如今就是這般的真實,如果現在的這一切都是她所做的一場夢,那也太過真實了,她都,有些信了。
早就聽聞,城外二十里外的山腰,有一座不大的寺廟,因是無名,百姓便隨了那山,喚它後山寺。但是,因著五里開外有一座皇家寺廟,香火鼎盛,百姓貴胄皆愛去那裡參拜,如此,更是顯得後山寺冷清。
可在前世她還為皇后之時,才聽聞,後山寺裡,一直都住著一位高僧,因著不喜交際,便默默隱名在後山寺落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