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眼裡先前任人宰割的小綿羊,彷彿瞬間化為一頭嗜血的狼,獵人與獵物身份的轉換,來得突兀,女鬼鬆開捂住劍痕的左手,右手手腕恢復如初,她凝視著那個突然給自己帶來巨大危機感的男人,問道:“你究竟是誰?”
目露金光,盡顯威嚴的“鍾正南”一步跨出,人已經來到祠堂外的小院中,“老…本君就是才高八斗、風流倜儻、妖魔剋星、驅邪神君,天師鍾馗是也!”
“我會信?”
“這個隨你!”
女鬼雖然不信那人的自報家門,但那傢伙給自己帶來的壓迫感確實是實打實的,是逃還是留下拼死一搏,女鬼的遊移不定只持續了片刻,她很快就下定了決心,死麼?自己還有資格死麼?然後她就笑了,笑得灑然,笑得無畏,笑得決絕。
“我不管你是誰,今夜只要你敢攔我,我便是魂飛魄散,也要你們陪我!”
女鬼說完,已經沒了衣袖,在月光下蒼白得幾近透明的右手猛然探出,一隻黑色光影巨手將“鍾正南”握在手心,舉在空中。
還沒來得及為自己一招制敵感到欣喜的女鬼,立馬臉色大變,因為在握住那傢伙後的下一秒,手心就傳來一股劇烈的灼燒感,接著整隻光影巨手就被憑空燃燒殆盡,收手已經足夠快的女鬼劇烈顫抖起來,她的右手裂紋遍佈,瀕臨破碎。
大顯神威的“鍾正南”被女鬼舉到空中後,就那麼滯留在半空,還凌空走來走去,閒庭信步,寫意風流。
突然,女鬼大聲怪叫起來。
好不容易有了甦醒跡象的五個年輕人再度暈了過去,聽到這叫聲,祠堂內的老人們紛紛捂上耳朵,眉心處還有一點紅光不斷閃爍。
女鬼怪叫聲傳出後,整個荒村附近的墳墓彷彿受到什麼牽引,不斷有黑氣從墳堆中滲出,然後聚集到女鬼周圍。
在半空無聊得索性盤坐下來的“鍾正南”對於女鬼的動作毫不上心,反而比較好奇女鬼生前究竟遭遇了什麼,才生出如此濃重的怨氣。
四處聚集過來的黑氣,被女鬼一口吞下,然後筆直衝向“鍾正南”。
原本滿臉不在意的“鍾正南”迅速起身,一挑眉,自言自語道:“哇,這麼狠!”
女鬼知道不是那傢伙的對手,就想要靈體自爆,先前說了,即便魂飛魄散,也要拉上所有人一起。
附身鍾正南的鐘馗,也不敢再讓女鬼肆意妄為了,雖然女鬼的自爆傷不了自己,可祠堂裡畢竟那麼多活人,由不得鍾馗不管。
鍾馗把手裡的法劍輕輕一拋,懸停身前,然後雙手掐出一個複雜的法印,法劍光芒大放,飛速刺向女鬼。
飛劍透體而過,女鬼身形一頓,頹然墜於地面。
女鬼遭受重創,雙目泣血,臉上佈滿了駭人的紋路,衣衫破碎,唯有那雙紅色繡鞋完好如初,她半躺在祠堂外院,絕望得開始嗚咽,鍾馗走到她面前,“何苦這般!”
“何苦這般?何苦這般!你說得輕巧,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原來這天上的神仙也全都是睜眼瞎子!”
眼見女鬼伏誅,欣喜若狂的神婆用與年齡不符的速度衝出祠堂,指著女鬼,對突然大顯神威的“鍾正南”諂媚道:“神仙老爺,這惡婆娘生前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死後還為禍四方,害人無數,趕緊將她打殺了,也好還這世間一個公道!”
先前見這神婆所作所為,鍾馗就沒什麼好印象,往小了說,神婆頂多糊弄凡人,立威立信,騙些錢財,往大了說,那就是上唬仙神,下愚百姓,罪不可赦,聽了神婆言語,鍾馗不悅道:“閉嘴,本君做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老婆子有些擔心的退到一邊,鍾馗走到臺階上坐下,長劍早已回鞘,連同劍鞘釘入地面,他看向女鬼,說道:“你言下之意,是說你所作的惡都是這世道逼的?你本無錯?”
女鬼悽然一笑,倔強道:“我幾時說過我無錯了,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但我也不覺得自己就如何錯了,你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你又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女鬼正視著鍾馗,接著說道:“我作了惡,也許…不…是一定入不了輪迴,沒有了來世,這是我作惡要付出的代價,我認!那她們呢?這些老不死呢,她們作了惡憑什麼就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如果不是這些人害我在先,我也許根本不會作惡!這又怎麼算?是!你會說天道好輪迴,這些惡人自有業報,可這深仇大恨我不親自了結,我如何能夠甘心,說到底,我不過是求一個公平而已!”
“公平?你要公平,冤有頭債有主,那些因你無辜枉死的人,他們是不是也要公平?你有能力掌握別人生死時,你不講公平 別人掌握你命運時,你才想起公平來,這是什麼歪理?你不妨說說看,你經歷了怎樣的不公平,如果確實情有可原,此事本君便撒手不管了。”
“不可以的!”
“當真?!”
鍾馗話音剛落,神婆與女鬼幾乎同時出聲,只不過神婆言語中滿是慌張與恐懼,女鬼則是懷疑中透著一絲期望。
十年前那道士臨死前,曾說“十年太平且安生,而後禍福雙臨門,福是天人除邪祟,禍在是非終分明”,今日就是那十年大限,村裡早就人心惶惶,好巧不巧,來了些奇怪的孩子說那村外鍾馗廟鬧了鬼,為了安撫人心,只能拿那奇怪的外鄉人做些樣子。
那件事早已過去三十年了,人老了,總習慣去追憶前事,對那郭氏女子,老婆子愧疚也痛恨,彼時年輕,一心只想著為林氏留後,做了錯事,可那女人先後害死自己兩個兒子,更對村裡其他幾房的小輩痛下殺手,以此報復,於是十年前請了路過此地的道士幫忙驅邪,沒想到非但沒能建功,反而留下來如今的爛攤子。
老婆子原本以為惡鬼臨門是禍,天人降世是福,禍福都應驗了,可以放寬心了,卻沒想到那個大顯神威的外鄉人如此麻煩,一劍打殺了豈不極好,事後自己也一定會替那郭氏修繕墳墓,日日三柱清香,替她祈福,可如今,若那外鄉人聽信了郭氏言語,真就撒手不管,可就糟了,畢竟是林家理虧在先。
鍾馗沒有理會老婆子,只看著女鬼說道:“本君既然允了諾,自然會遵守,但如果讓我發現你捏造事實,博取同情,後果你很清楚!”
女鬼沒有過多言語,開口說道:“我本是貴州人士,叫郭曉珍,出身勉強算是書香門第,為了逃避家裡安排的親事,與父母大吵一架後,我便離家出走了,一次鎮裡集會,我碰上了四處裝神弄鬼,騙人為業的王桂花,就是你背後這個老不死的,我那時飢寒交迫,她便對我百般照顧,還說要認我做乾女兒,真是可笑,我直到後來才知曉,這老神婆從見我第一面開始便不懷好意,處處算計!”
說到這裡,女鬼停頓了一下,視線跳過臺階上的身影,看向後邊些的老婦人,老婦人臉色難看,欲言又止。
女鬼接著說道:“後來,老不死的吃準了我還在與父母賭氣,便說要帶我回家,回她的家,剛到林家村時,他們熱情好客,我漸漸放下了人生地不熟的警惕,我開始教村裡孩子讀書識字,幫助村民忙活農事,我以為我到了一處世外桃源,沒想到卻是一個人間煉獄!”
女鬼血淚滾滾,也不見她擦拭,血淚只流到下巴,就消失無蹤,“直到有一天,老不死的從外地回來,帶回來了某種催情的藥粉,她慫恿他的大兒子半夜闖入我的房門,凌辱了我,事後,我居然傻到去找她哭訴,她一邊罵自己兒子不是東西,一邊又說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不如干脆嫁入林家,名正言順做她的女兒,我答應嫁入林家,那之後的一個月,他們一家人對我百般殷勤,當我以為我的一輩子就這樣定型的時候,我的噩夢開始了”
鍾馗神色如常,只是放到膝蓋上的手掌握成了拳。
“夠了,別說了!”老婆子聽到這裡,神色痛苦。
“怎麼,好戲還沒開鑼呢,就不想聽了,我偏要說,一個月後,他們看我沒有任何懷孕的跡象,便開始找來各樣的土郎中、土方子,你說可笑不可笑,治了半天,發現是她自己的兒子不行,沒辦法生育,我的丈夫,他的兒子,從那之後開始酗酒,動不動就對我拳打腳踢,當人面是如此,背地裡更是如此,甚至,他會唆使村裡的孩子來打我,那些孩子,我親自教過他們識文斷字,親自教過他們禮義廉恥。”
“那段時間,我就是行屍走肉,我漫無目的的活著,村裡的孩子欺負我慣了,哪怕是在路上遇到,我都會平白無故挨頓打,那些孩子的父母,沒有阻止過,全當做沒看見,作為林氏長房,因為無後成了全村的笑柄,老神婆的男人死的早,長房就由她做主,被村民笑話久了,她居然想出了讓小兒子借種代孕這種有違天理人倫的噁心事,後來,我懷孕了,那十個月,我終於過上人過的日子,可是…可是,在我生下孩子那一天,就因為…僅僅是因為我生下的是個女嬰,她竟然當著我的面,將我那還沒來得及睜眼看看這世界的孩子,她的親孫女溺死在臉盆當中,她也是女人,她怎麼下得了手!她才是魔鬼,她才是這世間最惡毒的魔鬼!”
說到這裡,女鬼已經泣不成聲,伸手指著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神婆喊道。
鍾馗臉色沉重,就要站起身,卻被女鬼下一句話,硬生生“按”在原地。
“你以為這就完啦?呵呵,你也太小看他們這一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