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滿意就好,不至於像某些俗物,粗俗不堪卻不自知、蠢笨如狗卻不自明,冬日裡拿著摺扇如公狗發情,騷動得發燒。”長孫弘臉向著陳禹,嘴卻朝著莫昌斌,說的是誰,瞎子都看得出來。
整個亭子裡十幾號人,就莫昌斌一個人拿著摺扇,不是他是誰?
話說得直白粗俗,罵得狗血噴頭,莫昌斌哪裡見過這等罵人技巧,彷彿除了問候對方家族中女性的專用詞彙,無法對等的反擊回去。
他的腳在地上跺了幾下,摺扇指著長孫弘抖抖索索,卻礙於陳瑩和宗勝仙在場,罵不出口,一口氣憋在胸間,怎麼也呼不出去,口中“你、你、你”的連叫,卻無法叫出下文來。
長孫弘這時轉過身,彷彿第一眼看到莫昌斌的樣子,一驚一乍的喊道:“哎呀!莫兄,怎麼你也拿著一把摺扇?別誤會,我絕對不是在說你啊!”
這句話如一錘重擊,打在莫昌斌的胸口,如此罵人不帶髒字的話語居然從自己鄙視的一個農家小子口中說出來,尤為令他憤怒,那口氣,最終化為一口血,“噗”地噴出來,整個人抽搐著一頭栽倒,人事不省。
這下沒得玩了,眾人亂做一團,抹胸口掐人中,忙碌了好一陣子,莫昌斌才幽幽的醒轉過來,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居然就是長孫弘!掐著自己人中的,正是這個小子!
莫昌斌又是一口氣上不來,眼皮一翻,又昏了過去!
長孫弘嘆口氣,指點另一個人去掐莫昌斌的人中,自己抽身起來,到亭邊吹風。
那擔子禮物花了不少錢,等下是不是找陳禹說說,討回一點來呢?畢竟已經出了城,沒處採買,回頭去買太花時間了。
正琢磨著,卻聞一陣清香飄來,香氣不濃卻驅而不散,非胭脂香粉,聞起來攝人心脾,格外令人愜意。
“長孫公子。”一個嬌柔的女聲在身畔響起,如細柳繞指,伶俐嬌媚。
長孫弘身子一顛,轉身回望,只見陳瑩那張俏臉,正在幾個巴掌之外的地方看著他。
近距離的看,更加清楚,陳瑩比長孫弘大幾歲,已近十七,身高要高一些,這年代的女孩成熟的早,自有一種不同於少女的韻味在身上,臉如鵝卵、白皙中帶著一抹紅暈,發如瀑布、黑漆似墨,一件紅襦裙配紅比甲,襯托著如雪的肌膚,更顯美麗,跟長孫弘見過的大部分這時代女子不同,大家閨秀的氣質呼之欲出。
大概長孫弘的眼神帶著某種意味,陳瑩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紅暈,更深了。
一些不好的過往發生在兩人之間的緣故,長孫弘下意識的夾緊了雙腿,咳嗽一聲,道:“陳小娘好。”
“多謝長孫公子不計前嫌,慨然將《錦堂春》贈與陳禹,他日若有緣,必有所報。”陳瑩低著頭,輕聲說道:“今日時辰已晚,我們該走了,望來日再見,萬望珍重!”
言罷,她盈盈一福,以全禮施向長孫弘。
長孫弘急忙還禮,陳瑩紅著臉笑了笑,逃一般走開,伴著她過來的宗勝仙意味深長的朝長孫弘看了看,也笑著道:“好文采,好口才,今日就不多說了,改天再請長孫小哥指教。”
長孫弘一句客套話還沒開口,她就轉身如靈兔般奔走,追陳瑩去了。
陳禹也過來,又說了一大堆誇讚的話,末了不忘叮囑,今後去京城,一定要去他家裡,臨安瓦子勾欄無數,好玩的地方比這裡多得多。他必盡東道之誼,陪他玩個夠。
長孫弘眼睜睜的看著那擔本是屬於自己的年貨被陳家的僕役抬走,欲哭無淚,但始終不好意思開口要回來,這不是臉皮厚不厚的問題,而是關係到送出去的禮哪有要回來的道理。
陳家的車隊走了,宗勝仙指揮一眾合州學子把哼哼唧唧剛醒過來的莫昌斌抬著,搬上車也回城去了,臨行前還送了一個回眸微笑,目光裡味道深長,激得長孫弘一身雞皮疙瘩暴起。
他搖搖頭,走下山坡,狗子已經等在那裡百無聊賴,見長孫弘空著手下來,大為吃驚,忙問那擔年貨哪裡去了。
“被人拿走了。”長孫弘無可奈何,攤著手道:“我的朋友要走,我送人了。”
回去再買?看看日頭,已經經不起耽擱了,回城再出來,今日怕走不到李家村了,如果不想在半道上露宿,必須馬上走了。
無法之下,只能把狗子的東西勻一半出來,長孫弘再給狗子一些錢帶回去,如此方能勉強對付。
於是兩人輪流挑著那擔百貨,緊趕緊慢的走著,好在天氣不錯,道路平整,走起來輕快,沒有耽擱,在天色還未擦黑的時候,就到了李家村外。
那棵大得不像話的榕樹聳立在村口,遙遙就能望見,冬日寒冷,無人在樹下聊天談話,顯得有些寂寥。但村裡家家戶戶煙囪裡冒出的縷縷炊煙,依舊帶來了濃烈的人間煙火氣,狗吠牛叫,晚歸的牧童歌聲嘹亮,回家的農人荷鋤而過的身影,都給了兩人一種歸家的熟悉感。
“李家村啊,我回來了。”離家不過幾個月,卻有一種如隔三秋的感覺,其中雖然也有信函口信之類的帶回來,但身臨其境,大不一樣。
長孫弘站在路上,看著坡下的小小村子,心生感概,這才是我的家啊,父母俱在,莫言何處不是家。
兩人在村口平分了年貨,一人挑著一個籮筐各回各家,村子裡的小道依然狹窄,黃土地還是那麼親切,走在上面,步履似乎都要踏實一些。
自家的房屋已經在巷口出現,柴扉籬笆,隔著院牆望見裡面的磨盤依舊,長孫弘幾乎壓抑不住心中的情感,疾步奔走,推門而入,大喊一聲:“爹、娘、二叔!”
屋子裡一陣鍋瓢亂響,張氏首先衝出來,笑中帶淚的宛如衝鋒計程車兵一樣撲過來,抱著自己的兒子就捨不得撒手,長孫豪和長孫進接著走出來,男子自然要理智一些,但目光中的柔和依然抹不去擋不住。
“孩他娘,先讓孩子進去吃飯,外面寒氣重了,彆著了風寒。”長孫豪接過長孫弘的籮筐,笑著道。
張氏抹著眼淚,答應著,緊緊捏著兒子的手,笑呵呵的拉進屋子,叔叔長孫進跟在身邊,不住的打量著長孫弘的身高體貌,暗暗點頭,知道侄子沒有拉下練武。
一家人擁進屋子去,掩上房門,關卻一地北風。
屋外一隻覓食的倉鼠從牆洞裡跑出來,抱著剛剛從籮筐裡灑出來的一小顆肉沫吱吱直叫,似乎欣喜萬分。它抬起頭,朝燃著燈火的屋子看了看,小眼睛眨了眨,轉身一甩尾巴,朝自己的窩跑回去。
它也有自己的家。
屋外的風嗚咽如山鬼哭泣,呼嘯滿山。屋內溫馨喜慶,一家人其樂融融,團聚圍坐。
家,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