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天空永遠都是血紅陰鬱的,空中縈繞著灰暗的基調色彩,令人生出無限壓抑之感,當然,人是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的。
陰陽師無相站在一棵掛滿白布條的樹下,滿頭白髮無風自動。
樹是他種的,白布條是人類掛的,剛掛上去的時候還是五顏六色的,布條上寫著他們各不相同的心願,只是寫下這些心願的人早就死了,也許投胎都輪了好幾回了吧!
無相把原本種在人間的樹移到冥界,他就喜歡幹這些蠢事,但他沒有把自己的心願掛上去,他的心願其實很簡單,可就是怎麼也實現不了,所以掛了也沒用。
無相不是人,也不是鬼,不是妖,更不是仙,他生於混沌,不知爹孃是誰,不知自己是什麼,知來處卻不知歸途,睜眼唯見黑白二色,故給自己取名陰陽。
無相屬於六界之外,六界之中他來去自如,卻始終沒有歸屬,蒼茫六界,一株浮萍。
後來有個人告訴他,陰陽二字是不能拿來做名字的,可他不懂。
那個人也沒告訴他為什麼不能,只是笑著說:“以我現在的能力,可以許你個去處。人界我們不能打擾,你去不了;妖、魔二界太亂,不是好去處;靈界門檻太高,我面子還不夠,你進不去;至於仙界,那就更不行了哈哈,你就去冥界吧!”
“冥界是做什麼的?”他問。
“冥界一群大小鬼,什麼都做,你去了就知道。”那個人說,“我跟冥王打個招呼,以後你到了那邊就叫無相吧!”
“無相。”他默默唸了念這個新名字,眼裡閃著明動的光,他喜歡這個名字。
“到了那邊你就以‘陰陽師’這個職業為生吧!”那個人道。
“陰陽師是幹什麼的?”
“管理生死簿的。”
“哦,可是……”無相頓了頓,“我想留在你身邊。”
那個人收起嬉皮笑臉的面容,雙手按在他的肩上,道:“現在還不行,等我成為周天界之主,你就可以回到我身邊。相信我,無相,到了那時,六界之中,再無人敢排擠你。”
“好,我相信你。”無相重重點頭。
可後來,無相犯了錯,他殺了一個欺辱他的鬼差,那鬼差雖然無足輕重,可無相卻因此獲罪被戴上枷鎖。而那個人卻沒有出面,無相後來才知道,那個人說什麼待他成為周天界之主後自己就可以回到他身邊,全都是騙人的鬼話,因為周天界早就有自己的主人東皇太一。他永遠也不可能坐上東皇太一的位置,而自己永遠也不可能回到他身邊。
至於陰陽師,嚯,那個人告訴他陰陽師是管理生死薄的,事實上,冥界的生死薄有專門的鬼差在管,根本就沒有陰陽師這個職業。所以他只能做個閒人,幹份閒職,揹著陰陽師這個新鮮名堂無聲無息,頂著無相這張好看得不符合冥界審美標準的臉,在每個角落都顯得格格不入,沒有任何存在感。
原來他只是覺得自己像個累贅而已,他是仙界的人啊!自己果然什麼都不是……
“無相。”有人叫他。
無相回頭瞥了一眼,木頭人似的道:“司教大人。”
來人正是冥界執掌幽冥司的教主長流,手執生死筆,萬千鬼魂自他腳下匍匐,為人為鬼,全憑他一筆定死生。
長流一襲玄色衣袍,三千青絲沒個束縛,長長的披在背後,眉眼分明,面容姣好,但在無相面前還是差了些意思。
無相的容顏在六界中是能排上號的,不僅能排上號,還能排在前頭,乃六界十大美男之一。那一頭白髮絲毫不影響他的姿容,自那個人杳無音信後,無相眼裡就再沒有過明動,總是顯得無精打采,配上兩瓣薄唇,平添了幾絲涼薄之意,一看就不好相處的樣子。
長流抬手捻過一根布條,布條上的字隨著它們消失的色彩早就一起消失了,他漫不經心道:“你看著這棵樹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當時寫下願望的人,他們的願望成真了沒有?”無相老實道。
長流:“不管成不成真,你看願望已經消失了,那些人都已不在了,他們還記得曾經的願望是什麼嗎?”
“不記得了嗎?怎麼能忘呢?”無相自言自語像個無知的小孩。
長流緩緩道:“他們是人,人類一生的願望總是多得數不過來,可是你不同,你甚至不該有六界一切生物所存在的感情,願望與你更是繆之千里,可你一旦生出情感這種羈絆,便是畫地為牢,你被自己困住了,永遠也逃不出。就像現在,你還想回到那個人身邊是不是?”
“不,回不去了。”無相淡淡道,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是回不去了,而不是不想回去。”長流的話顯得咄咄逼人,好像得不到一個肯定的意思誓不罷休。
“有區別嗎?”無相道,“我再也不會相信他了,我現在是冥界的人,一切與他有關的訊息都與我無關。”
“可你還是不開心。”長流癟癟嘴。
“開心?”無相舉起雙手,脖子上登時現出一道枷鎖,枷鎖兩側垂下的鐵鏈從兩端勒住他的手臂,這枷鎖是隱形的,除非無相想讓別人看見枷鎖才能現行,“司教大人,這鬼玩意束縛了我近十萬年,冥王怕是都忘了,你叫我如何開心?”
“唉——”長流嘆了聲氣,十萬年前他力保無相,把他從冥界鬼域裡救出來,卻不能再保他一次,把枷鎖除去,因為那已經大大超出他的能力範圍。
總之,無相身上的枷鎖並不是冥王的意思,冥王自己也不敢隨意解了他的禁。
“你們冥界的鬼差真是金貴。”無相言罷轉身,失望之意濃得化不開。
“無相。”長流叫住他,“倘若有一天枷鎖解開了,你還會留在冥界嗎?或者你想去哪?”
“呵——”無相嘴角擒著一絲冰涼笑意,“那一天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也許根本不會有那一天吧!況且……”
況且他哪也不想去,沒有那個人存在的地方,哪裡都是一樣。十萬年了,他已經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隱形的枷鎖困住了他的一切,他與來時別無二致,只是學會了心痛學會了沉默,偶爾還會生出不甘和憤恨,越來越像六界裡的生物了。
這些話他沒說,邁著清淺的步子離開時,無聲無息。
“無相,你真的生於混沌,與女媧娘娘、伏羲大帝同根同源嗎?可你身上為什麼會有帝俊的神息呢?”長流摩擦著下巴,看著無相漸行漸遠的背影放飛了思緒。
六界中人,涇渭分明,誰都不會無端越界,若非什麼特別的事不得不越界,也得到周天界天門外取了通牒才行,否則根本出不去,當然人界除外。但無相不同,無相不需要通牒也能於六界中來去自如,因為他不是六界中人,六界的規矩於他無效。
但長流不相信無相來自六界之外,他雖然能在六界中自由穿梭,但這不一定代表他來自六界之外,因為能在六界中自由來去的還有周天界裡的仙君們。他對來處的映象十分模糊,沒爹沒孃,沒有兄弟姐妹,誰也不認識……也許,只是他不記得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