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臺下如何歡呼雷動,沈霽月仍舊是波瀾不驚,慢慢地走到臺中,鞠了躬就安坐於椅子上,略調了調琵琶,就要起奏,抬眼看弦的一瞬,眼光餘光撇過臺下,赫然就看到於中席正襟危坐的司馬煦年!
司馬煦年這會正端著酒杯,定睛看著臺上,不時抿一口酒,和在潁川郡初次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沈霽月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昨晚和午間的那些事,心神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她就調整好狀態,彈起了琵琶。
臺下喧囂聲安靜了不少,司馬煦年開始怡然自得了,只是看她的眼神卻漸漸邪魅起來,讓沈霽月都不敢往他那邊看。
一曲終了,她忙不迭地謝幕,回到偏廳。看她坐下憶兒就遞上一杯熱茶,沈霽月拿起喝了一口,方定了定心神。他來了,那最後的舞沈霽月想取消了,她不想在他面前展露太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她才跟楚雲提出自己想退出的想法,就被楚雲嚴詞拒絕了,“那怎麼行,雅樂之舞我們本就不擅長,就靠你領舞撐場面,你這一走那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跳了!”
沈霽月不知道如何推脫了,因為她並不善於說辭,沒辦法,那就上吧,反正,情況已經無法更糟糕了。
她們輪流上臺的時候,她們就在偏廳商討,群舞肯定是需要互相配合的。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快過去了,也到了壓軸的時間,幾個姑娘簇擁著沈霽月,上了臺。
帷幕慢慢開啟,只見五位以袖遮面的女子,或站或倚,待絲竹管絃之音響起,旁邊四名隨音律舞動,為首的那名,卻是原地扭動,纖腰僅可盈握,四肢柔若無骨,一舉一動皆是無比柔媚,瞬間就攫取了眾人的目光。隨著音律進入高潮,那女子忽然甩開廣袖,驚現絕美容顏,臺下一陣驚呼,是初晴,很快,臺下就熱鬧起來了,比她清彈時更熱烈。不多時,她又隨曲旋轉,烏黑的髮絲隨舞飄蕩,撩人心神。
司馬煦年餳著眼,似是喝醉了一般……他有點後悔放她進入眾人視野了……講究慢、柔、雅的舞蹈,讓她曼妙的身姿顯露無疑,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昨晚的種種……他開始無法自控了,不過,他還是強忍著等一曲終了,才起身,徑直走到沈霽月房中。他決定,以逸待勞。
沈霽月謝幕時,發現沒了司馬煦年蹤影,自己專注於舞蹈,不知道他何時走開,心中疑惑了一下。但一場下來她已經很累了,無暇他顧便回了房。
一開啟房門,司馬煦年忽然不知道從哪竄了出來,把她高高抱起,轉起了圈,沈霽月嚇了一跳,離地的失衡感讓她害怕,只得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嘴裡連連喊著“放我下來”。
司馬煦年停住,但仍是抱著她不放,他的臉就埋在她胸前,沈霽月不安地撐開。他促狹地笑了起來,伸腳一踢就關了房門,把沈霽月往床上放,看著她,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在他即將要貼上她的唇時,她別過了臉。
司馬煦年愣了一會,盯著她看,雙眸的火苗漸漸熄滅……良久,說道,“好,我不勉強。”隨後翻身下床,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
沈霽月微愣了愣,才扯過被子,擁衾而眠。
一覺好眠,醒來時,天已大亮。
憶兒聞得離間動靜,走了進來,“小姐,你醒啦,我早就準備好早膳了,來,我伺候你梳洗然後用膳吧。”
沈霽月應了一聲,也不說話,徑直走到妝臺梳洗。
憶兒看她默不作聲,就猜中了七八分,說道,“司馬公子昨晚沒走呢,在偏房睡了一宿,今天一早還來看了你,後來就走了,說是要回去更衣入朝議事呢,他交代我跟你說一聲,說現在他是職事官了,定時定候要到政事堂或者朝參,留不得太久。”
“哦”,沈霽月覺得奇怪,他和自己交代這些幹嘛。聽說他一早來過,就環視一圈,發現並無任何司馬煦年留下的痕跡。他就像個過客,出現了,又消失了,還消失的這麼徹底,她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酸澀的惆悵,“我算得了什麼,他的一件玩物,何必期待呢……”
往後的幾個月,也沒人再點過沈霽月的牌子,所以她和一些姐妹就幾乎是包攬了前臺的活兒,長安教坊司也因為有沈霽月的“駐臺”,變得異常熱鬧,大家都不想進雅間了。在臺下看沈霽月彈曲跳舞,也比在雅間左擁右抱有滋味。而司馬煦年時不時會出現在中席,他就安靜地看著臺上的沈霽月,悠閒地喝茶品酒,偶爾有人上來和他應酬攀談,他也從容有禮應對,才二十七八的年紀,已具備大家風範。她不知他是何意,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他遵守了諾言,不再勉強她。
兩個人相處的方式很特別,不會離開太遠,也沒有走得太近,既沒有旁人打擾,也沒有外力迫使他們改變,好像這就是,歲月靜好?
不知不覺半年過去了,沈霽月也跨過了她的雙十年華。最近司馬煦年出現的頻次越來越少,慢慢地就又開始有人點她的牌了,可能是認為尚書大人已經對她厭倦了吧。她前一晚在雅間應酬,但也只是彈彈曲,再和客人應對幾句,連酒都沒人逼她喝。對此,她覺得應該感激司馬煦年,這樣無人侵擾的好時光,是他給的。
而教坊司中含翠之流,也逐漸地不再對她無理挑釁,因為不管怎麼挑釁似乎都激不起她的半點漣漪,如此久了,挑釁者也覺得無趣。
現在日子,沈霽月覺得和在潁川時別無二致。可是,這樣靜好的日子,終將被打破……
一日閒得無聊,她在房中讀書寫字,忽然掌教走了進來。
沈霽月正狐疑,因為現在申時未到,按理說還是姑娘們的自由時間。掌教手裡拿了封信件,遞給沈霽月,說道,“初晴,門外有位宋公子,說要見你,這是他給你的親筆書信,說你看了就知道。”
“宋公子?!”沈霽月聞言,心裡咯噔了一下,他怎麼會來?一邊就開啟信件,上面端正規整的字跡,不是他還有誰?
沈霽月向掌教詢問是否就他一人到來,掌教答曰是,她覺得不管如何,他千里迢迢來到長安,總是要見個面的,就向掌教明言想和他在雅間見個面。
掌教說道,“姑娘,見個人不難,要是你親人,別說一個兩個,來一家子媽媽都招待得起,只是他不是你親人吧,是潁川的舊人?那要是媽媽可不樂意,萬一這要是傳到尚書大人的耳朵裡,我還想不想活了。”
“哪裡就這麼厲害了,我的牌子不是還在外頭掛著呢麼,要是有人點我,你答應是不答應?而且,尚書大人都這麼久沒來了,恐怕早已忘了我,您無須憂心。”
“這……”
“夫人,他不是什麼舊人,只是一位先前家中的世交兄長,我家道中落,幸好得他家救濟,不然我現在不知怎麼樣呢。要擔心有什麼,你叫小廝們在門外守著,一有動靜就衝進來把我倆拿下,可好?”
沈霽月一向話不多,此一番打趣就把掌教惹笑了,憶兒也撲哧地笑了起來。“你們吶,一個個都知道我耳根子軟,都來哄我要這要那,唉,好好好,我叫小廝把他帶到一樓靠門的那間雅間裡,你準備妥當就過去吧。”說完就忙活去了。
沈霽月送走掌教,神色恢復了凝重。她和宋仲明,其實不應該再有任何交集。但他身為竟陵地方官,此番離守入都,不知是否有重要事情。
她稍作收拾,就帶著憶兒前往雅間,進去時,宋仲明站立於窗邊,背對著門口,聞得有人進來,才轉身望向門口。
故人相見,沈霽月心裡泛起了一絲漣漪,她走上前去,喊了一聲,“宋大哥”。
宋仲明看見沈霽月,雙眼登時明亮起來,大步迎了上來,牽起她的手,稱道,“月兒”。
沈霽月似是不慣與他靠得這麼近,雙手也不自覺的掙脫,為避免尷尬,她說道,“宋大哥,我們坐下談吧。”
兩人坐下,沈霽月便問道,“宋大哥,你怎麼到長安來了,宋伯父宋伯母身體還好吧。”
“都好。月兒,跟你說個好訊息,以後我可以長伴你身邊了!”
沈霽月一臉不解,宋仲明卻是歡喜雀躍。
“我調到長安任職了!開心嗎?
這下沈霽月是感到意外了,“是嗎,不過,你本也該在長安任職,如果不是受我父親牽連……”
“月兒,怎麼又提往事呢,快別多想。我不僅調到長安,還升了一級,現在是從六品翰林院待詔。半年前我收到掌教書信,說你被司馬煦年帶到了長安,我知道後日夜不安,但礙於地方官身份,不能擅離職守,心裡真是十分煎熬。”
他說的情真意切,但沈霽月卻不知如何回應,但是,她發現他提起司馬煦年很自然,彷彿於他而言,這不是個陌生的名字。
“月兒,我知道現在憑我父親和我的能力,不足以安排你脫籍,不過你別擔心,我現在已經回到長安,那一天很快就會到來的。”
他在信誓旦旦,她卻在妄自出神。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即使當年在潁川時宋仲明對她百般殷勤,她也始終無法對他產生男女之情,而且顧慮到自己的身份,甚至刻意要與他保持距離。後來,司馬煦年以狂風驟雨般的形式進入她的生命,她無法抗拒,他們倆之間很特殊,既有關係又沒關係。但現在,宋仲明忽然又出現了,似乎靜好的日子就要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