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閔孝雲出嫁。
萬事具備,只待她梳妝換嫁衣。
自前日起,她又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以期最後一搏,贏得父王轉意。側王妃又心疼又擔憂,百般勸解無果,只得又心懷戰兢地去勸王爺,亦無果,王爺似鐵了心要她嫁,甚至不惜丟擲“就算是具屍體,抬也要給我抬進顧府去”!側王妃無處訴苦,只能對著特准回來參加孝雲婚禮的孝禮吐苦水。
“又使性子!”孝禮冷哼一聲,搖頭道,“顧銘屠好歹是正三品大員,都察院左都御使,除了魏遠,滿朝文武誰敢不給他面兒。這樣都不嫁,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公主呢,想嫁誰嫁誰啊!”
側王妃被孝雲這幾日折騰的六神無主,眼下神情委頓,加之滿面淚痕,看著著實讓人心生惻隱。聽到孝禮這話,更是腦殼嗡嗡響,兩鬢突突跳個不停,可又無力反駁,只能一面哀嘆一面怨懟地看著他。
“您別這麼看著我!難不成我說錯了?這次她要是再不嫁,日後可就更難嫁了。不說別的,就單說這年歲,她還耽擱的起嗎?真不知她抽什麼風!”
“你這是做哥哥該說的話嗎!這麼長時間沒見,一回來竟說這些渾話,你想氣死我啊!?”
“氣死您還輪不到我,孝雲鐵定身先士卒!”
“你給我滾!!”
側王妃聲嘶力竭地喊道。孝翊回來經過西院的外牆被這聲怒吼嚇得腳下不禁哆嗦了一下。
“西院又怎麼了?”孝翊一進屋問道。
“還能怎麼了。二小姐這兩日又絕食呢。”蘭姨邊往餐桌上擺吃食邊道。
“明日就出嫁了,這時候還能有什麼轉機?”
“可不是。就是苦了那皮相,再精緻的妝面怕是也遮不住這數日的憔悴。哎~”
在裡間看書的韓夫人目光早已不在書上,也不在屋內的任何一點上。又一個犧牲者。這座王府裡的每個人都是犧牲品,或即將成為犧牲品。多可悲啊!韓夫人不由得想起從前,想起進到王府這二十多年來的種種,犧牲從未間斷……孝煜,能躲過這一劫嗎?
左等右等不見櫻子回來,蘭姨只好出來尋。韓夫人近日對白魚清湯情有獨鍾,遂近日每天都讓後廚備著,剛漏掉了這湯,著櫻子去取,這都去了有近三刻鐘了還未回。
尋至南院和西院拐角處,隱約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藉著夜間廊角微弱的燭光,蘭姨隱約看見牆角暗處有兩個人人影在晃動,那扭捏樣兒,可不是……蘭姨頓覺臉上一臊,正要輕腳離開,一個熟悉的聲音竄入耳中,腦中霎時炸了鍋,那不是櫻子嗎!一股怒火湧上來,就要上前數落。可下一個聲音傳進耳朵,不由得住了腳,那……那……安昭郡王?這個登徒子!蘭姨又氣又惱,可又不能這麼直接跑過去質詢,那樣遭殃的只能是他們母女,鬧不好,那安昭郡王一句話,加上側王妃再加把柴,把她的櫻子討去給那安昭郡王做偏房可怎麼辦?不行!不行!不行!蘭姨急的在原地左思右想,手足無措之際,孝翊一聲“蘭姨”解了困局。暗處的兩人聽見有人,頓時分開來,男子一溜煙轉身拐進了西院,女子似腿力不支,蹲了下來。蘭姨見狀,匆忙走到跟前,一把捉住在揀地上碎碗片的櫻子的手,“那渾蛋有沒對你怎樣?”蘭姨一面說著,一面上下打量還驚魂未定的櫻子,櫻子搖搖頭,這時孝翊的聲音也近了,“蘭姨、櫻子,怎麼去這麼久?”走到近前,看到地上的碎碗片,還有散落一地的湯渣,孝翊疑道,“發生什麼了?”蘭姨斂神回道,“她呀,走路不看路,把湯撒了。”“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碎了就碎了吧,回去吧,再不回去,飯菜都要涼了。”“可惜了……今天夫人沒湯喝了。”“韓姨不會怪罪的,走吧~”孝翊說著攙扶著蘭姨走了,櫻子跟在後面……
隔日一早,王妃、世子妃、孝嫻、韓夫人、衛良人先後前來或遣人送來賀禮,知道孝雲素來挑剔,各家選送的賀禮皆甚為精貴。可任誰都沒見著孝雲的面,賀禮均由側王妃和安昭郡王妃代收。
四月十六日近卯時,整座王府在一聲慘叫中醒來。聲音從閔孝雲房間的方向傳來,側王妃心頭一顫,連鞋子都沒顧上穿,披頭散髮地穿著寢衣便匆匆趕了過去,幾番聲嘶力竭的哭喊搖晃,孝雲悠悠醒來,側王妃這才反應過來,孝雲是睡著了,並不是下人回稟的那樣過身了。側王妃立時心下一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又開始勸說,孝雲只懶懶地微睜著眼躺床上,不言一語。側王妃哭累了,也說累了,絕望道:“你父王說了,就算是具屍體,也要把你抬進顧府去!”孝雲的眉頭不經意間抖了下。父王說一不二,她是知道的。她只是想再試試,看父王是否真的鐵石心腸,現在知道了,心也更冷了。母女倆相顧無言地待了半個多時辰,側王妃恍惚間聽到“我餓了,我要吃飯。”細聽後才知是孝雲在說話。她願意吃飯了……願意吃飯了……側王妃高興的不行,急喊“來人”,朝進來的丫鬟吩咐“快去準備蓮子羹,蟹肉團,還有……還有……呃……先去準備這兩樣吧,郡主想吃飯了”。丫鬟遂匆忙下去準備。眼下飢腸轆轆,孝雲只想喝碗清粥了事,遠不必那麼麻煩,可看母妃那般高興,吩咐下人去準備她愛吃的,不忍弗她興致,也沒力氣再爭辯什麼,兀自閉眼養神。這幾日真是困死她了,她要好好睡睡,至於會不會耽誤婚禮,她不關心,她現在只想睡覺,只想吃飯,其他的,愛咋咋滴……
都察院左都御史娶親,安西王府嫁女,轟動全城。
太陽西斜,午時將近時朱越悄無聲息地進來回道:“禮畢了。”
安西王手中的筆停下,筆端積聚的墨汁滲透紙背後向周圍漫開去,白紙上片刻後便印下了大大一坨黑點,無形無狀,紙太白,顯得那黑點格外突兀,像在叫囂一般。“可算成了。”
“這下您放心了。”
“二丫頭性子太烈,真怕給顧銘屠送去的是具屍體!”
“郡主性子是烈了些,可那勁兒一旦過了,也就過了,不會再鑽牛角尖的。”
“但願她此後安生些。……劉長櫟眼下還在越州?”
“還在。不過算日子,也快啟程回松江府了。”
“不知他那邊敲打邢敏彥敲打的如何?這季的稅銀只有上季的三分之一,比之去年,只是其五分之一,再這樣下去,南境、西境和北境的軍餉調撥都要出問題,劉長櫟松江府知府的位子也要保不住了!”
“可要提前知會一下三境,以防……”
“情分歸情分,軍餉歸軍餉,沒了軍餉,情分值幾何?”
“小的想簡單了。”
“提醒還是要提醒一下的,只是……提醒他們以防他人制造事端即可,其他的不必。”
“您是擔心夷國公那邊會使詐,擾亂軍心?”
“軍餉只是個引子,他們真正要的,是離心。”
是啊。雖說三境的主帥和不少部下與王爺素有淵源,可時移世易,曾經的情誼又能經得起多少世情歲月,必須不斷加固,再加固,方有可能守住這份力量。夷國公手握白譯玄和趙乾這兩把劍,以誓死之決心一再挑釁,挑撥,以賦稅為餌,來漸次瓦解支撐王爺的最重要的力量,這一招不僅狡黠,更是釜底抽薪,難怪王爺決定放棄白譯玄了,不放,就得自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