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花衫男子一說話。唐太姥姥和那尼姑立刻都回過神來。
唐太姥姥問道:“小雪。這半瘋不傻的後生。你認得。”
那尼姑切齒道:“怎能不認得。我追了幾千里路。不卸他一條胳膊。誓不罷休。”唐太姥姥奇怪:“你為何要砍他胳膊。”那尼姑道:“我的老姐姐。你怎麼和我一樣。什麼也不知道。”唐太姥姥見她如此著急。臉色微微一凝。忽然像想起什麼似地道:“……莫不是和‘他’有關。”
那尼姑跺足道:“還能有誰。咱們都躲了清靜。渾不知江湖上發生的事情。五年前他在試劍大會上。被他一劍砍去了胳膊。我聽了這訊息。差點沒氣炸了肺。他走到天邊也是我的人。管是打、是罵、是砍、是殺。也只由得我動手。哪裡輪得到他。”
別人聽這尼姑左一個“他”。右一個“他”。渾搞不清。常思豪卻聽得極明白:在試劍大會上被砍去胳膊的自然是東海碧雲僧陳歡。這尼姑這般心疼他。又叫“小雪”。那除了雪山尼。還能是誰。
最感奇怪的卻是秦夢歡。當初蕭今拾月在試劍擂臺上劍斬秦默。那份霜雪孤高的樣子如同印在心裡一般。那時節他壓倒性地連勝十數場。臉上毫無得色。聽鄭盟主與十大劍商討後。決定讓他入修劍堂參學。也沒半分笑容。和眼前這嘻嘻哈哈的瘋漢毫無半點相像。而且印象中他雖面色裡有點不見天日般的慘白。可是五官貌相也屬人中龍鳳。尤其身上乾淨整潔。哪像眼前這人滿面油花。鬍鬚粘臉。她剛才的注意力都在燕臨淵身上。此刻聽雪山尼這麼一說。細細瞧去。定神回憶。覺得這人五官貌相居然和當年的蕭今拾月對得上大致輪廓。心頭頓覺驚悸難言。顫手指道:“蕭……你……你怎會變成這副樣子。”
唐太姥姥一見她這模樣。臉色登時微變。望著花衫男子向雪山尼道:“這麼說。他竟是……”
雪山尼道:“不錯。他便是蕭今拾月。”她這些日子以來不眠不休地追殺。卻摸不到對方半點邊。更氣人的是。這臭小子居然拿“被追殺”當成一件樂子事兒。藏來躲去地和自己鬧著玩兒。她越追越遠。胸中火氣也便越來越大。怨氣越積越深。此刻說起話來恨恨癢癢。兩眼雄糾糾瞪如銅鈴。
花衫男子蜷手微笑著向她一招:“喵。。”
唐氏兄弟心頭亂跳。回想這廝剛才唾面不怒、以茶洗臉種種瘋態。想必都是為了麻痺己方才裝出來的了。昨天夜探九里飛花寨。其心也便不問可知。如今侄兒被他控在手裡。便是掐住了唐門最後一絲血脈。什麼堅壁清野、喬裝詐死、機關埋伏都成虛畫。這可如何是好。一時心裡著急。臉上肌肉抽蹦。又想不出什麼主意。
唐太姥姥久歷江湖。自比他們兄弟強之萬倍。抄起柺杖。向前邁出兩步。笑說道:“好好好。原來老身錯把主角當看客。渾不知觀眾正是戲中人。蕭今拾月。當年咱兩家一戰。彼此傷亡慘重。大體上也算是勝敗不分。聽說你是蕭府一百六十年來出的第八位大天才。老身倒有興趣領教領教。”
唐氏兄弟趕忙攔道:“奶奶。哪能讓您老人家動手。這事交給我們噻。”“是噻。”
“吡啪”作響。唐太姥姥甩給他們兩個嘴巴。吼道:“閃開。唐門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
唐墨顯捂臉奇道:“奶奶。我們丟了啥子臉喲。”
唐太姥姥冷笑:“你們讓唐根誆我離寨是為了什麼。偷偷弄那些紙人紙馬又是為了什麼。就你們這腦子。策劃出那點事情。還能瞞得住人麼。我之所以順著話頭出來。是瞧你們不成器。懶得廢話。”
唐氏兄弟相互瞧瞧。各自咧嘴。心想怪不得遊玩之事應得這麼痛快。敢情她把這些早都搞清楚了。那麼老太太此番南下。自然是……
沒等想太清楚。身子忽然被擠得左右一歪。
他們同時意識到:奶奶出手了。
“太姥飛鏢。鬼神難招。”所有人都沒有看到暗器的樣子。只感覺有一道光“眨了下眼”。
奇怪的是。鏢芒竟然直取唐根面門。
秦美雲、秦彩揚反應過來。同時驚呼道:“不可。”唐根的母親更是臉白如紙。驚得連聲音都當空氣吞進去了。
間不容髮。蕭今拾月攏著唐根一擰身。。勁風蹭著二人髮際擦過。幾莖細發飄飛。。他就勢貼地打了個滾兒。重又恢復了半蹲的姿勢。手扶唐根小肩膀笑道:“打死就不好玩了喲。”
唐門的人聽了這話。都料想他是要把孩子折辱夠了再弄死。無不悲憤填胸。唐太姥姥疏眉挑起。挺拐前衝。雪山尼雙掌一分。喝道:“美尼。我來幫你。”側面插上。
蕭今拾月嘻嘻哈哈抱著唐根左格右擋。不時按動他身上的機關。射出點什麼暗器。彷彿在使著件古怪至極的兵刃一般。雪山尼知道這是老姐姐的寶貝重孫。出手自然有所顧忌。唐太姥姥剛才放狠。本想先殺唐根再與對方拼命。可這種事和自殺一樣。狠狠心在腕子上割一刀不難。吃了疼痛再割便覺下不去手。此時瞧著孩子肉乎乎的臉蛋在眼前亂晃。畢竟一陣陣心浮氣軟。是以三人穿來插去。打得如同花蝶亂舞。一時勝負難分。
常思豪居高臨下瞧得清楚:蕭今拾月身法極其靈活。手中雖抓著個孩子。移動起來依然遊刃有餘。而且邊打邊樂。只當是在玩鬧一般。唐太姥姥和雪山尼武功雖高。卻已是衰敗暮年。久戰之下只恐有失。當下抽出“十里光陰”。大聲道:“蕭兄。上一代的恩怨。何必糾纏不休。你放開唐根。大家有事好商量。再打下去。常某可要出手了。”
蕭今拾月笑道:“好啊。好啊。你也一起來玩。”
常思豪一皺眉抖身而下。快劍疾攻。唐氏兄弟對個眼色。也都掄刀衝上。忽聽燕臨淵喝道:“你先走。”飛身過來加入戰團。敵住二人。
唐太姥姥聽他這聲“你先走”並不像是衝蕭今拾月吼的。百忙中搭眼斜瞧。。燕舒眉已然逃了回去。正在扳鞍上馬。。這才想到自己和雪山尼相見之下心神激盪。不覺間鬆開了燕舒眉的腕子。卻忘了點她穴道。燕舒眉倒在地上時。見唐門的人都關注老太太。又顧著瞧唐根。沒人注意自己。便悄然從人縫隙裡爬出。她摸回馬側衝父親連打手勢。可是燕臨淵剛才為蕭今拾月所救。見他陷入重圍。便不能不管。這才大吼一聲讓女兒先走。
唐太姥姥暗自責怪幾個孫媳婦:怎麼我撒手忘了。你們也不知道看著點人。然而是自己把這一大家人圈起來不讓到江湖上行走。如今臨事毫無經驗。也怪不得別人。眼見唐門僕役攔擋不住。兩下一分。被燕舒眉縱馬趟開衝了出去。不由得心頭火大。
常思豪加入戰團時發現雪山尼和唐太姥姥攻勢太急。一個掌似飛雪。一個杖影如山。自己夾在中間。步法行之不開。乾著急插不進手。這會兒唐太姥姥偷瞧燕舒眉。手頭稍見遲緩。倒正好給他讓出了機會。“十里光陰”見縫插針。游龍走鳳般遞了進去。蕭今拾月剛才在兩位前輩高手間穿插自如。而且利用二老巧妙地將常思豪擋在圈外。空間上仍然十分輕鬆。此刻常思豪遞上劍來。陣形攻勢變得立體。行動空間緊縮。使得壓力驟增。他不慌不忙。哈哈一笑。將唐根往常思豪刺出的寶劍上拋來。。
常思豪急急撤劍的同時。唐太姥姥回神。與雪山尼左右各是一掌劈出。。
蕭今拾月身子前迎。雙臂從容兩分。
常思豪瞧得清楚。心想你這未免太過託大了。功力再高又豈能接得住二老合擊。就在這時。身在空中的唐根兩腿一張。手從襠下向後甩出。一個黃色球體直奔蕭今拾月的面門。
黃球后發而速度極快。與二老的雙掌同時攻到。難躲難防。蕭今拾月卻虛臂忽地縮身。燕掠般從二老腋下竄過。貼地一滾。伸手去抓唐根的後腰帶。與此同時。黃球在身後“騰”地爆開。粉末崩如煙花之綻。二老攻得急切。一掌擊空後其勢難收。上半身反都陷入黃雲之內。
唐根身在空中仍未落地。不知背後情況。常思豪卻瞧得清楚。探手抓住他領子往後一甩。同時十里光陰挺去。直指蕭今拾月的咽喉。
這一劍攻得極其巧妙。若是刺手腕臂肩。對方變招極易。可是指住頸嗓。便是佔定了中線。左右可掛肩。又令對方無法飛身躍起。壓制效果極佳。
蕭今拾月笑眼一彎。百忙中喊了聲“妙”。身子向後疾仰射出。從那團黃雲中穿過。
常思豪不敢追擊。以袖掩面觀察。只見黃雲隨風迅速散逝。蕭今拾月已將唐太姥姥和雪山尼捉頸拿住。展臂回過頭來。原本油汪汪的臉上粘滿黃粉。倒像是剛打了底色的二花臉。
唐太姥姥連打噴嚏。釵鬢間所沾黃粉簌簌而下。兩眼眨眨如空。臉上流泥走粥般露出古怪笑意。雪山尼的光頭更像個剝了清的雞蛋黃。口中呸呸有聲。
唐根雙腳落地。一回身瞧見這情景。變色驚噤道:“糟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