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插到二人之間，伸手輕撫盧奕項間的波濤，水流立即柔軟地從她乾枯的指縫間溜走。“何苦呢？既然是想要他回來的，就好好跟他說，別這樣逼他。”
幽神尊低垂著頭，長髮遮住半邊臉頰，緊咬著嘴唇不說話。
盧奕落回水面上，笑道：“多謝婆婆。”
婆婆沒好氣道：“我不是婆婆，我也是幽，是被漫長歲月磨光了所有美好，才變成如今這副醜陋模樣。”
她指著幽神尊道：“而她永遠停留在萬餘年前，那個時候的幽雖然蠢，可是身上有最寶貴的東西。既然現在她說不出口，我就替她說了罷。你肯不肯去幽冥陪伴她？若肯，不僅可以放了你，也可以替你解了霽月洞之圍，還可以助你修煉，以你的資質加上我的全力相助，修成神尊不成問題。”
盧奕嘴角抽動，乾笑道：“這就叫好好說？婆婆你簡直是在跟我談交易。”
婆婆一聲嗤笑：“我都活到這把歲數了，什麼沒見過？你想要情話綿綿，情真意切地懇求你陪伴在她的身邊，既能保全你的尊嚴和麵子，又可以一舉數得，還落得個兩情相悅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美名？呵呵！”
她笑道：“我很清楚，你是盧奕也好，申世珩也罷，都不會心甘情願留在她身邊，與她在幽冥廝守。感情？那都是她一廂情願罷了，所以不必跟你談感情，要談就談利益！能叫你心甘情願留下的唯有長久的好處——放你，解圍，助你修煉。”
她雙手拄著木棒，微微仰起頭，眯著眼睛看盧奕：“如何，你接不接受啊？”
幽神尊站在一旁，臉色很是難為情，幾次想要開口打斷婆婆，最終還是忍住，唯有低低嘆氣。
盧奕認真道：“你提出的好處很誘人。不過，若是我不答應，會怎麼樣？”
幽神尊微微皺眉，看了看婆婆。婆婆拍拍她的手背，揮手在湖水上一拂。
天地倒轉，他們所站的仍然是奈何湖的湖面，但是卻身處於幽冥，腳下是霽月洞所在的山峰，丘陵、草木都從腳下往湖底方向生長。可以看到洞外谷中有妖魔圍堵，洞口周邊有神人守衛，洞**部諸人圍坐在一起，深處還有一團迷霧，禿公半隻腳站在迷霧中，半隻腳站在外面，焦急萬分地朝裡面張望。
婆婆指著那些洞外的妖魔道：“你看他們在做什麼？”
盧奕細看了看，那些妖魔的數量比洞口周邊的神人多了幾倍，但卻並沒有圍得很緊，而是鬆鬆散散地圍了一個大圈，有的站前面，有的站後面，單個妖魔看起來都是一副懶散的樣子，但是仔細一看，卻又覺得他們的站位有些怪異，很像是一種陣法。
他忽然想起在千里沼澤尤龍神尊擒獲白鯤之子白淼，再以他做誘餌引誘白鯤救援，然後引五十萬妖族之力透過陣法轉為己用，最後將白鯤重傷的事。
那陣法似乎與霽月洞外的陣法非常相似。
盧奕不禁笑出聲來：“區區六七千人佈置這種轉化妖力的陣法，還不如直接衝上來打。”
婆婆笑道：“六七千是不多，那你再看看這個。”
腳下的空間放大，可以看見整個摩崖山區的每一座山谷，只見裡面隱藏著無數妖魔，全都井然有序地列陣排布，從元丹之中緩緩吞吐妖力，匯入陣法。
整個摩崖山以霽月洞為陣眼，大約匯聚了十萬元妖，一個龐大無比的陣法正在逐漸形成！
盧奕笑不出來了，緊了緊拳頭，發現指尖冰冷。十萬元妖的妖力，即便以他現在虛境圓滿的實力，也絕對無法匹敵。
婆婆斜睨他一眼：“倘若你不答應我，我便放手不管了。如此，你能應付嗎？”
盧奕沉默片刻，抬頭對幽神尊坦誠道：“對婆婆可談利益，但是對你不必如此。我心裡的位置已經被一個人佔了，再沒有餘地。我從不欺騙自己，也不想欺騙你。我沒法跟你去幽冥，那樣我不開心。這樣的我陪你在幽冥，想必你也不開心。”
幽神尊目光冷淡臉色沉靜地聽完他的話，自嘲一笑：“你被逼無奈跟我去了幽冥，這件事想想就無趣得很，倒不如那個無知無覺的魂魄。罷了罷了。”
她緩緩轉身往湖面走，每走一步便下沉一分，很快便沉入湖水中不見。
婆婆拄著木棒也要走，卻被盧奕攔住，笑嘻嘻道：“婆婆不能走，還有一件小事要請婆婆幫忙。十萬妖眾圍住霽月洞，這個困境我並非不能應付，但需要從幽冥借個道。”
婆婆皺眉：“你已經當面拒絕了她，居然還好意思請我幫忙？”
盧奕嘻嘻笑道：“幽神尊重情，請她幫忙我總覺得自己是在利用她的感情，所以說不出口，但是婆婆就不一樣了，我們尚且有一絲商量的餘地嘛！”
婆婆冷冷看著他：“我與你有什麼可商量的？你身上任何東西，肉身、魂魄、感情，我統統瞧不上。萬餘年的磨礪，老婆子我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幽了，你別想要在我這兒矇混過關。”
盧奕笑道：“可婆婆你還是把幽帶離幽冥，好讓我盜取七魄用來複生申世珩。這說明申世珩也就是我，對你來說還是有一點用的，不是嗎？現在的我雖然肉身不是申世珩，但好歹魂魄是他，你怎麼能說統統瞧不上？”
婆婆冷笑：“要說你有用，也就是因為幽心裡對你還有一點念想，可是你剛才已經把那一丁點念想也掐滅了，所以你眼下也就全然沒用了。”
盧奕搖頭，指了指腳下霽月洞和摩崖山中的妖魔：“怎麼沒用？你看我剛一轉世，就吸引來這麼多妖魔，可見用處大得很。我在元妖心中能引發多大的恐懼和憎恨，就能在人族心中引發多大的信心和熱情！”
婆婆眯縫起眼睛瞧著他：“那又如何？你身份雖然特殊，可是實力太差勁，爛泥巴扶不上牆！”
盧奕笑道：“婆婆也是人族，年輕的時候還是申世珩的大弟子，聽說門內幾乎所有事務都是婆婆在打理，可以說那時候人族的盛況其中有一半是婆婆的功勞。就算我是爛泥巴，但是在婆婆眼裡果真沒有一絲價值嗎？婆婆真的不想為人族做些什麼嗎？”
婆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陰陽怪氣道：“當年血洗赤聖城，門下多少師弟師妹被屠滅，你見到我出手了嗎？既然沒有，何以見得今日我就會出手？所有生靈不管人族妖族，死後魂魄到了我的幽冥，我統統一視同仁，你覺得我會特意去偏袒誰嗎？”
盧奕怔住，只得嘆口氣：“好吧，不說這個。說說若是我死了。”
他在湖面劃一圈，籠罩摩崖山：“十萬妖族之力轟擊霽月洞，一定會毀掉這個地方——”
“我不心疼。”婆婆打斷道。
“可能摩崖山甚至聖城都會不復存在，那可是婆婆當年求道的地方。”
“也不心疼。”
盧奕眨巴眼睛，探詢道：“婆婆你可有一絲感情嗎？”
“從前有過，現在沒了。”
盧奕洩氣，苦思良久，忽然眼前一亮，笑道：“奈何湖呢？我若是拼死衝出霽月洞去往赤聖城奈何湖，你說會不會把十萬妖族的毀滅性力量帶給奈何湖甚至幽冥？”
婆婆挑眉道：“那眼下你是在逼我殺你？”
湖水下忽然傳來一絲幽幽的嘆息，是幽神尊的聲音：“婆婆，就隨他去吧，畢竟萬餘年前我欠他的。”
婆婆陷入沉默，隨後冷哼一聲對盧奕道：“就算你解了霽月洞之圍，還有螯蠍、檮杌等人。從前你以天下最高武力對抗二人猶自不敵。如今他們早已成為神尊，你卻剛剛轉世成為虛境圓滿。你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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