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雲堇趕緊追出去,默默地跟在身後,沉沉夜色之中盧奕在前面一人獨行,看起來形單影隻頗有些落寞。
她追上去笑道:“幹嘛?生我氣啦?”
盧奕搖頭:“你沒有說錯,申世珩的確是死於一直以來悉心教導的弟子之手,他的弟子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都往他臉上狠狠打了一個耳光。雖然過去了萬餘年,往事仍舊曆歷在目,我沒法假裝淡忘。你說自己向來沒有大志,只求周圍的親朋好友安然無恙,比如肖沅、梟伯伯、安小箏等人,而當時的申世珩也是如你這般,周圍有無數個人族或者妖族的朋友,而那些朋友也也有他們的朋友。申世珩同樣是一個沒有天下之志的人,畢生所求唯有安靜的修煉而已。彼時天下妖獸唯有元妖,以血食為修煉基礎,與人族是天然的敵對關係。起初他只是幫一個朋友出氣,教訓一下欺負他的對手。後來朋友的朋友又來找他幫忙,這其中既有人族也有妖族,每個人都有苦衷,每個人都有不得已,每個人都把他當做救命的稻草。他在開闢洪爐之前也是一個弱者,理解弱者的處境,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朋友遭受傷害,甚至相互殘殺,這才把洪爐之道廣為傳播,廣收各族弟子為徒。妖族修煉洪爐便不必攝取血食,人族修煉洪爐便能夠自強,這樣他的各族朋友們便不會再相互殺戮——他的初衷不過如此罷了。”
陶雲堇笑道:“這麼說來,辟穀丸也有相同的作用了。”
盧奕沒有理會她輕鬆的口氣,仍舊面帶憂色:“倘若肖沅、梟伯伯、安小箏這些人有事你大概不會袖手旁觀的吧?”
沒等陶雲堇回答,他繼續說下去:“那麼他們的親友呢?倘若他們來求你救自己的親友,你會不會出手?每個人都不希望自己的親友出事,你沒有辦法把自己從紛紛擾擾相互糾葛之中,抽身出來超脫在外。所以如你所說,只希望自己認識的人沒事,其他的便管不了那麼多之類的話,根本不可能。”
陶雲堇仰頭打個哈哈:“我不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時間精力能力愛心同情心都有限,到了我管不了的時候,自然就不管了。”
盧奕幽幽嘆了口氣:“你如今不是一個普通人,是天元丹境界的妖王。”
陶雲堇朝著不遠處地皮亂草叢中一閃而過的蟑螂吹了一聲口哨:“喂小妖兒,大王在此,還不過來叩拜?”
蟑螂一溜煙鑽入洞穴不見。
陶雲堇聳聳肩:“手底下一頭小妖兒都沒有,看來我不是什麼王,也不想當救世主,只想要救我母親。”
盧奕笑著看她,好像在看一個頑皮的孩子:“若以你的本事而言,做到獨善其身大概是可以的。但若以你的性子而言,大概是做不到的。你也就是在我這裡嘴硬。”
夜風漸起,吹動他背後垂下的髮絲,遠處軍帳中的笑鬧聲彷彿飄向很遠的地方,聽來不切實際。
陶雲堇靜默站立在盧奕身邊,覺得這樣的夜色很美,即使很久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盧奕倒是開了口:“有件事在我心裡想了很久,如今從海眼回來,惡靈已被磨滅,你大概不再需要我操心,所以我覺得是時候去閉關了。萬餘年前的種種記憶全部回來,包括各種經驗體悟積累,還有這一世十餘年的諸多心得,尤其是關於陰陽演化之道,劍道境界,我需要好好理一理。”
那不是要離開一陣子?陶雲堇往他肩膀靠了靠,有些不捨。
盧奕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城中有一座孤月峰,距離奈何湖不遠,我就在那裡。”
陶雲堇下意識地撅嘴,奈何湖?那不是離幽神尊很近嗎?為什麼要在那裡閉關?
她嘻嘻一笑,把纖纖素手塞進盧奕的掌心,粗糙厚實的觸感讓人覺得安心。“我才剛剛重獲新生,你就要走?”
她拉著那手搖了搖:“過陣子再說嘛。”
盧奕感觸到掌心的溫軟柔膩,臉頰微紅,掌心略微出汗。
陶雲堇湊近瞧他的眼睛:“你為什麼都不願意看我?”
一股帶著清甜的鼻息噴到盧奕臉上,讓他有些慌亂地後退一步。
陶雲堇眨眨眼睛,對盧奕的反應頗為不解:“你怕我?我們都這麼熟了,你怕我做什麼?”
她重新牽起盧奕的手掌,舉到他面前:“我摸你的手,就好像摸自己的手,觸感完全是從前熟悉的樣子……”
她忽然停住,好奇地打量盧奕的手掌:“你的脈搏為什麼這麼快?從前不是這樣。而且掌心面板溫度升高,燙得嚇人,還出了很多汗。你緊張什麼?”
盧奕連忙抽回手掌,低聲咕噥道:“我沒有。我只是想要一個人走走。”
夜色下清風徐來,他確實需要好好透一口氣。
陶雲堇不依不饒地貼近他:“那我陪你,花前月下不是正好佳人相會嗎?”
盧奕趔趄後退:“你別過來。”
陶雲堇嘻嘻壞笑道:“裝什麼純情小男生?你有過未婚妻,還曾經與靈兒你儂我儂,情感史這麼豐富,應該懂得比我多才對。你放心我已經想通了,都過去萬餘年了,我不會吃一個死人的飛醋。就算你願意在心裡給靈兒留一個位置也成,還有幽神尊,你願意的話我都依你。但是你不要再拒我於千里之外,連手都不讓我牽。”
盧奕聽得腦袋嗡嗡作響,連忙叫道:“別說了,我不是申世珩!你不要再把我當成申世珩了!”
陶雲堇笑得眉眼彎彎:“那麼,把你當什麼?我的心肝?我的雄獅?”
“陶雲堇!”盧奕大喝一聲,嚇得陶雲堇渾身一哆嗦。
盧奕只覺體內一股怒意冉冉上升,竭盡全力才能勉強控制,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難道你就從來都沒有喜歡過盧奕嗎?”
陶雲堇一怔,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盧奕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哪怕一點點?”
死一樣的沉默。
大約捱過了三四息時間,盧奕感覺實在是度日如年,再也沒法挨下去。就算這麼三四息時間,他也已經羞憤不已,恨不得一頭鑽入地縫中再也不出來見人。
他用力甩掉陶雲堇的手,飛也似地跑了,只留她一人呆呆立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