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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他的目光試探又懷念,怪異得很。

“我說呢,在城裡長大的小孩,氣度就是不一樣。怎麼想起來來鄉下過了?你說說你叫什麼,保不齊我還認識你爸媽呢。”

“我叫向海,帶著保姆來鄉下散散心。”

那大姐上下打量二人,偷偷撇了下嘴,又趕緊衝二人笑起來:“來鄉下過還要帶保姆呀。向海……向……我想想啊……”大姐眼睛往上翻了幾下,一敲腦袋,“哎喲,你別說,以前這村子還真有個姓向的,但人家後來有錢了呀,進城裡去了,難不成就你家呀?”

僱主先生滿臉老實忠厚:“沒有錢……”

那大姐眼睛放著光上下打量向海,又轉過來瞧瞧林亦藍,嘿嘿地笑了:“既然是保姆,那就沒關係啦。那成你們忙吧,我家就在那邊兒,有空過來玩啊。”那大姐嗑著瓜子扭頭就走了。

“誒。”

僱主先生應了這一聲,表情古怪的回頭看林亦藍,又上下打量自己:“我倆很奇怪嗎?”

林亦藍搖頭:“我很正常,你有點奇怪。”

他瞪大一雙眼不解的看著林亦藍,林亦藍微微一笑:“怪傻的。”

她拋開這個傻頭傻腦的青皮蘿蔔,進去拿盆子接水搬出來潑地。如此幾個來回,那青皮蘿蔔才反應過來,一下攔住她:“傻不傻呀?我好像買了皮管子,你給我等著。”

自己進屋裡翻去了,沒成想還真被他翻出一截管子來,這邊接上水龍頭那邊地上就開始下小雨。30歲的人了,跟個孩子一樣,拿著水管甩來甩去假裝人工降雨,確實挺傻的。

林亦藍從廚房櫃子裡翻出洗碗用的皮手套遞給他,他把手上的水往衣服上一蹭,帶上手套繼續甩水玩。林亦藍冷哼,衣服不用你洗,你可著勁兒的造吧。

他把兩邊的地都淋得大半透才停了手,頭上鼻尖上全是水珠,水管一甩笑嘻嘻在林亦藍身旁蹲下。林亦藍瞧他脫掉皮手套的手心裡紅的有些嚇人,似乎連動動手指又有些發抖,起身鑽進屋裡找來醫藥箱,在向海的慘叫聲中愜意地替他消毒擦藥。

向海抖著兩隻狗爪子縮坐在塑膠凳子上,目光有些迷離地在被翻地亂七八糟的土地上來回晃悠,許久後晃回林亦藍的臉上。他的目光試探又懷念,怪異得很。林亦藍以為他要謀殺自己時,他收回目光重新盯著那片亂七八糟地土地,微微皺著眉從懷裡掏出煙盒抖出一支菸,點燃。

林亦藍目光追著向海吐出的煙霧左右搖擺,在煙霧散開之後又落在向海指尖夾著的煙上,白日裡燃煙的紅光被長長的菸灰隱去身形,她只能從指尖化灰的菸草長度來判斷它什麼時候殺死這支菸。

向海的心思不在煙上,他指尖夾住的煙已經拖著長煙灰晃晃悠悠了。

“你在國內有家嗎?”

向海長長的睫毛上下對合幾次,幾分鐘後才如剛回過神般“啊”了一聲,發現自己的煙都快燒完了,匆匆吸了一口,抖落菸灰,碾滅菸蒂。

“身後不就是?”他朝她笑笑,是那種很深沉的笑,與平時的傻笑截然不同。

林亦藍盯著他面上那抹不同,也笑笑,似不經意問:“可以瞭解一下週圍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林亦藍笑。

“周圍倒是沒有,但是……”向海看著她,也笑起來,“我找到一個很好玩的人。”他又取出一支菸點燃。

“哦?他現在還在這裡嗎?我可以認識一下嗎?”

向海搖頭,吐出一口菸圈,“他早就搬家了,不過我可以說些他的事給你聽。”

“好啊。”

【第一次見他,我才7歲——

我父母是賣早餐的,每天都是一大早出門,就我一個人在家,一般都是自己玩,或者做作業。但也不輕鬆,孩子嘛,總有想當老大的。當然,大人也不例外,誰不想當老大呢?

我們那一撥孩子大大小小十來個呢!9歲的陳唵是裡頭最大的孩子,以暴力告訴所有人自己是‘武林盟主’,呵!別看他是個小屁孩卻很在乎所謂盟主搭架子。我那時7歲,很嗜睡,而小屁孩陳唵說話又抓不住重點,總是睡著這事兒真不怪我!可這在陳唵眼中簡直不可原諒。號召了自己的‘左右護法’來揍我。

他們人多,我只能跑路。繞著屋前屋後來去許久,始終都甩不掉後頭的人,乾脆一咬牙鑽進一片不大的梧桐樹林。腳下踩碎深秋落下的厚厚的梧桐樹葉和一個個圓圓的梧桐果,咔嚓咔嚓地很有節奏。但樹葉過厚就很滑,我只能咬著牙跑斜行路線,歪歪扭扭張牙舞爪地身影也沒比螃蟹低調。身後樹葉沙沙響,我回頭一看,身後幾個還跟著我的小孩子體力都不怎麼樣,我身後一下多了五隻張牙舞爪地小螃蟹。樹林裡瞬間咔嚓咔嚓聲不斷,熱鬧的得好似在放樹葉鞭炮。

沒再耽誤時間,我一口氣跑出樹林,盡頭是一汪清澈小湖,小湖不大,映著碧水藍天在內,又被清風吹皺,轉而蕩起半湖碎金。邊上不遠坐著一間小破屋,據說那是“鬼屋”,原本住在裡頭的老太太去世很多年了,之所以叫“鬼屋”,是因為有人曾聽過那屋裡有“鬼叫”。

我膽子比較大,趁幾個小鬼還沒追過來撒腿就跑出去,原本只是想把他們嚇跑,可誰知那幾個傢伙竟然也跟了過來,再看小破屋的破鎖不知被誰開啟了,想都沒想就進了院子。

那是一間很小的院子,雜草把左右不過十來米長五六米寬的院子佔領得淋漓盡致。我穿著一件灰黃色洗得滿是球球的破毛衣,撿著被風舔倒的地方走,等好不容易站在堂屋門口時身上早就粘滿了荊棘上的球,很扎人,但來不及揪掉了,陳唵那傢伙已經來了。我扭頭鑽進小破屋。

裡頭很黑,左右各有一扇不大的窗戶微微透著光亮照進來,裡頭氣味又悶又難聞,還透著股子黴味。我捂著鼻子盯著正前方那張木桌,桌子上的灰塵有被動過的痕跡,右手邊是一扇虛掩著的木門,想必是以前屋主人睡覺的地方,左手邊是一些農家雜物。

我回頭看一眼陳唵,陳唵那慫貨拿著木棍堵在門口不敢進來。但我也不敢出去了,就伸手去推那扇木門。木門不負所望發出沉悶的吱呀聲,抖落一層嗆人的塵土,我剛剛趴在門框上往裡剛探頭,迎面就打裡頭出來一團白乎乎的東西。

我大叫一聲鬼扭頭就跑,陳唵更是乾脆利索得躥出門外,我年紀小腿又短,又被枯草們難卻的盛情被邀請到枯草裡打了幾個滾,沾了滿滿一身的刺兒球,正扯著破碎的噪音不願停止。

一隻手臂從後頭伸過來把我從刺兒球堆裡扯出來。我的手接觸到溫熱的手臂,睜開眼睛方看清,原來眼前白白的一團不過是一個很高的人穿了件白色的大長袍子,長袍子上還粘了五顏六色的不知什麼東西,當時還以為是鬼的觸手什麼的。

原來是個人。我長長鬆一口氣,被這人提溜著在堂屋屋簷下站住腳,現在倒是不怕生了,仰著頭直直上下打量這人。不過三十來歲的年紀,面上架著副黑框眼鏡,頭髮不長個頭似乎比父親還要高上一點兒。破舊的長袍子穿在他身上有點兒像電視劇的武打片裡一甩袖子都會呼啦呼啦響的那種大俠,似乎下一刻就能從懷裡掏出一把刀來。但是他沒有掏出刀,而是蹲下來專注地用手替我清理身上的刺球。

大俠說:“我是新來的住戶,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我見他表現還算不錯,就拍拍他:“好說好說。”大俠對於我的回答灑然一笑,清理好我身上的刺兒球后,隨便拍拍我的腦袋叫我當心些,轉臉扭頭鑽進屋裡去了。

我實在想看看“大俠”究竟在練什麼絕世武功,就大著膽子追著男人進了屋。裡頭依舊很暗,眼睛適應之後看得到屋內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有的紙箱已經拆開,從裡頭往外散落著不知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四周還有幾個被白布蒙上的架子。

“我想湊過去看個仔細,腳下不知踩到什麼東西咔嚓一聲,整個人就這抬腳的姿勢頓住,那時我滿心都是武俠電視劇,就很擔心自己的腳會被這個”大俠“用絕世武功給廢了。嚇得眼淚不要錢似的往外拋。透過水幕隱約可見一團白色頓在那裡,像媽媽揪在手裡甩上桌面的面劑子,開始還抖了抖,慢慢就不動了,似乎在等著被揉捏成團,乖得很。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大俠“,奇怪,很是奇怪。

水霧裡那團白影兒試探著往前挪了挪,我一瞧,這“大俠”竟然怕“哭”,於是玩心大起眼睛使勁兒眨幾下,那團白影立刻不敢動彈了。似乎怕我又哭,正不知所措站在那兒。

我終於沒忍住,眼睫毛上還掛著眼淚就笑了起來。像是啟動什麼開關一樣,那白麵團終於鬆動一下,幾步化作人形在我身邊蹲下與我對視。須臾這人嘆口氣,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以後不要在我面前哭,記住。”頓了頓,又說:“如果做不到,以後就不要來了。”

很溫和的聲音清泉似的流進我的耳中,沖刷得我整個人一個激靈,眼淚一擦一把抓住這人髒兮兮的白袍子:“我不哭了,你這裡有意思,我以後還想來。”

這裡確實是有意思。

好幾個比我還高的架子上都蒙著布,桌案上擺著不知多少管的牙膏似的東西,還有很多支扁頭、細長的像是“筆”的東西。一切對我來說都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但是我最好奇的是那些蒙著布的架子,眼睛就直勾勾盯著那些架子上上下下地瞧,眼睛恨不得長出手來去揭開那些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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