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海看著一路跟進來的許江,他高大的身材如同瘦猴一般靈活,一眨眼就躥到自己身邊,一揚下巴十分八卦的問:“那是你女朋友?”
向海把包放在桌子上,擰開一瓶礦泉水咕咚咕咚灌上幾口:“不是。這次的畫展你也不能出面,找你鋪子的二把手負責。”
許江的八卦臉瞬間垮掉,難以置信地問:“為什麼,你說過國內的首次畫展全權交由我負責,我這個負責人難道還不能露臉了?怎麼?你想卸磨殺驢啊?”
向海看著他一臉兇相的漫長臉,沒忍住笑了:“電話裡就跟你說了,讓二把手來接我,你非不肯。這不,你臉露的太早,往後沒得露臉了。”
許江愣了會兒,突然反應過來,手指頭遙遙指著隔壁,聲音也壓了下來:“你在防著她!”
“什麼防著她?話說得這麼難聽。只是我的身份現在還不方便告訴她。如果你現在出面主持畫展,這不間接證明我和海一有關係嗎?”
“那你不早跟我說!我衣服都買好了,香水也配好了,你現在跟我說我不能上臺,你賠我錢嗎?不,這不是錢能解決的問題,我的滿腔熱血瞬間拔涼拔涼的,你得給我一把火,再把它燒開才行!”
向海捏了捏清明穴,有些無奈地看著他:“你戲可真多,快把工具拿出來,我隨便給你畫一張。”
“早就給你備上了,你瞧——”
許江像是渾身打了雞血一般,蹦蹦跳跳地跑去拉開緊閉的窗簾,窗簾布背後是一張很長的桌子,上頭擺滿了專業的畫具,連畫布都繃好了架在架子上,就差把顏料擠上調色盤了。
“10天前我就給你準備好了!小樣兒,趕緊畫吧!哎對了,有個東西拿來給你看一下,你自己在這畫啊,我只要人物肖像!不要偷懶!”許江撫了撫自己身上貼身的西裝,正了正領子,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向海看著滿桌子的專業畫具,如同一個年邁的老父親見到了久久未見的孩子。
為了裝作一個新手,他用的都是些非常劣質的畫布,畫筆是買的地攤貨,連洗筆用的筒,都是小孩子裝橡皮泥扔掉的小白桶,被他穿著西裝在垃圾桶裡翻出來的,以至於他畫出來的畫,連自己都認不出來,根本沒必要裝。現在在看到這些專業的畫具,他簡直想跟這些親愛的夥伴們擁抱在一起淚流滿面。
向海心裡小小激動了會兒,他拿著久違的畫筆,熟練地在手裡打了個圈,拿起桌子上的圍裙系在身上。他看了一眼手錶,開始動作利索的往調色盤上擠顏料,一次性杯裡倒了些松節油。
畫筆拿在手中,沾點松節油把白色顏料調“瘦”,用刮刀塗滿整張畫布作最底層打底。他轉頭取了些調色油調手中其他的顏料。等到畫布上的顏料徹底幹了,他端著調色盤,蘸著調配好的顏料,按照心中的構圖,往畫布上塗抹,一筆一畫,冷靜又細膩。
外頭廣場上不知在幹什麼,突然響起一陣歡呼聲。向海一門心思撲在油畫上,沒顧得上抬頭看一眼。
門被敲響,門鎖被擰開的聲音旋即傳來,不用回頭,向海也聽得出許江那略略拖地的腳步聲。
“哎喲,已經開始畫了。是人物肖像嗎?我瞧著配色和三角構圖,沒跑了!”
許江難得安靜地站在他身後,看了好一會兒,眼睛裡滿是驚歎和不可思議:“唉……這雙手如果是我的多好啊,沒事隨便畫幾幅賣賣,就能養活自己,省得整天往我那小電影院上費心思,還不賺錢。你說說,現在的年輕人為什麼不愛看電影?電影多好看呀,像那什麼《羅馬假日》,連人家明星都愛看,就這些普通老百姓不看!”
向海取邊上報紙擦筆的間隙,白他一眼:“你這小破影院看不下去,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就憑你這覺悟,你還是給我打雜吧。”
“哎呦喂海大老爺,你能這麼高看我簡直就是我祖上冒煙啊,只要您一句話,我把我這鋪子裡的畫全部撤了都換成您的,您看怎麼樣?”
“我這才剛回來,你就給我樹這麼多的敵,你是想把我趕出國嗎?”
許江一臉責怪的看著他:“哪能啊?怎麼說你也算是我的師兄,我哪能把你趕出國?就算啊——就算把你趕出國,我也始終是個打雜的,我明白自己的身份。”
向海手上的刮刀頓了頓,接著刮那一片綠葉,看似漫不經心的說:“現在是你在管,我只是掛個名而已。畢竟,他的東西也收回來的都差不多了,我不會白拿你的,等到時候我會用自己的畫跟你換。”
“哎呀我說大老闆,這間鋪子掛著你的名,你就別折煞我了,我就在這裡給你當明面上的一把手,挺好的。別的也別來找我,找我也不去,”他說著感覺手痠,這才想起自己手裡拿著東西呢,把畫一送,“哎,對了,你瞧瞧這幅畫,是不是你畫的?”
向海手上的刮刀沒停,眼睛往邊上瞟了一眼,整個人突然頓住,有些難以置信地轉過身來,眼睛瞪得溜圓地看著許江手上拿著的那幅畫,視線在油畫的四角來回掃了掃,又翻到背面去看,果然乾乾淨淨。
許江看他一臉瞭然,拿胳膊肘碰碰他:“我看這畫也沒簽名,怎麼樣?是不是你畫的?”
向海無奈地點頭,點著點著自己就笑了。他朝隔壁牆上看一眼,彷彿透過牆壁看到那個膽敢偷偷賣自己畫的人,心裡不知是該佩服還是該無奈。
許江眼睛都亮了起來,一臉八卦地朝他擠眉弄眼:“我看著畫的意境像是你的風格,但這筆法什麼的也太幼稚粗糙了,就沒敢認。那現在我採訪你一下,是什麼導致你對油畫失去了熱情,你竟然畫出這樣一副……”他篩選了一下措辭,接著說:“墊底的作品?”
“這幅畫你們多少錢收的?”
許江得知這幅畫確實是向海畫的,就捧著他嘴裡的那副“墊底的作品”笑得奸詐如鼠,一聽向海的問話,笑得更奸了,伸出一隻手比了個“五”。
向海心中暗罵奸商,繼續忙活手裡的油畫,徒留許江自己在邊上聒噪。下筆的力道又重了些,許江在旁邊大叫:“沒什麼沒什麼,墊底沒什麼不好的,你給我注意分寸,不要把它畫壞了!”
向海一心想把這人趕出去,下筆的力道簡潔而快速,沒到半個小時就直接交畫攆人。
許江樂呵呵地捧著油畫走了,但是被向海扣下了那幅“墊底作品”,倒也沒聲張,畢竟他現在全部的心思都在新畫上。
向海在玻璃窗前站了會兒,他把這事兒在心裡轉悠了幾遍,他有些明白林亦藍為什麼偷賣自己的畫了。目光剛從“墊底作品”上移開,就剛好看到那個宣傳畫展的廣告,瞬間臉綠,掏出手機就撥了許江的號,電話裡把人訓一頓,氣哼哼掛上電話。
他從包裡翻出洗浴用品進了浴室。過了大半會兒穿著睡衣擦著頭髮出來,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果然沒再見那條廣告。
他往水杯裡倒半杯開水,藥片扔進去,又往裡倒了些橙汁粉,晃開了,端著去敲隔壁的門。門開了,林亦藍也正拿毛巾擦頭髮,一臉疑問的看著他:“有事?”
向海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忘了我會怕怕,你不保護我我怎麼睡得著?”林亦藍擦頭髮的動作一頓,仰頭看著比自己高上一頭的人,一時不知該擺什麼表情。
向海看她一副不知該哭該笑的表情,自己趴在門口笑得前仰後合。末了,抹著眼淚說:“逗你玩兒的。我是來跟你說,明天不用早起,睡到自然醒,然後咱們就出去溜達。晚飯有點兒鹹了,這是我特意給你端的水,喝吧。”
林亦藍毫不懷疑接過來仰頭喝光,向海拿著杯子滿意的回房睡了。林亦藍嘴裡回了下味兒,在橙汁的酸甜後有一點點苦澀感,她覺得向海可能買到假貨了,這橙汁也太苦了,肯定是次品。
她吹乾頭髮,無聊地站在窗前繼續看霓虹燈。看著看著覺得睏意襲來,打著哈欠回床睡了。
夜漸漸地深了,終於連窗外的霓虹也睡了過去。月亮從這一邊,慢慢踱步到那邊,最後跟初升的太陽交接班,自己也回去休息了。
醒得最早的是一群可愛的環衛工人,他們盡職盡責地用自己的雙手,美化這個城市。
賣早餐的和賣菜的幾乎是爭分奪秒地跑在前頭。他們巴不得醒的人越來越多,自己的生意越來越好。他們對於生存所需的交換條件已經選擇好,順其自然又迫不及待的應付著生活。
廣場上的人多起來,大螢幕又開始輪番播放著廣告資訊,逐漸迴歸了鬧市應有的喧囂嘈雜。
白色的窗簾乖乖地擋住窗外的陽光,玻璃也隔絕了大多數的噪音,但仍有些許噪音調皮地透過玻璃鑽進屋內,儘管聲音小了許多,床上的人還是皺了皺眉頭,睜開了眼睛。
難得一夜無夢,林亦藍睡得非常沉。醒來伸了個懶腰,一掀被子,精神抖擻地站在窗前左右伸展了一下身體。長長撥出一口氣,去了浴室。
等她一切收拾好,房門也適時的響了。她走過去開門,向海上身穿著一件藍白相間的條紋襯衫,下身穿一條藏藍色褲子,正朝她笑出一口大白牙:“睡得好嗎?”